黑蝶金蕊谟

作者:麦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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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洁之死五


      房间里的暖气好像开得有点太足了,梁翠翘去推了一点窗,丝丝的冷风进了房里来,从领口子灌进去,整个身子似乎都变得冰凉了。

      外面是一片草地,隔壁养的鸡还能听见一点咯咯叫,窗外的空气里淡淡的臭味飘来了,伴着一种自然的草香,简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味道,窗顶露出一点尖锐,是他们家房顶上结的冰锥子,梁翠翘探手朝外面的墙上一摸,一层薄薄的冰冻成的衣裳。

      雪覆盖着草地,偶尔露出底下的土的一角,孤零零的苞米杆子驻在地上,枯草,枯树,什么都是枯的,什么都是死亡的,也许她自己也离那一天不远了,根本不想结婚的事,不过是觉得很无聊,结婚生子,谁管她丈夫是谁呢,有钱就行了,仿佛人生就会这样过去。

      等着天暗下来,大家各回各家,到各自的团圆中,梁翠翘,依旧孤身一人,假若不谈恋爱,甚至不喜结连理,她永远会这样孤独了下去……直到死去?

      衣柜里面一只蓝色的空衣架,她给拿出来,柜门关好,把衣架连勾两个拉手上,撑架对着自己。梁翠翘准备待会把头伸进去。

      她还没体验过窒息是什么感觉,房间里面找不到一个地方容她自缢。

      可是在寻死之前,她还想再试着打一个电话过去,如果接通了,她也不会告诉于鹤润她要自杀,她所受的苦痛于鹤润也不会知道,不为别的,只是告诉他,他们曾经很可能会有一个孩子,倘若那时他们没有分开,说不定,说不定,会很幸福。

      她想不到如果这孩子真在他们没分开前被发现了,他们很可能也不会结婚,她偏偏是靠这点想象的甜蜜慰藉自己。

      响了十秒钟左右,那边接通了。

      于鹤润道:“喂?”

      梁翠翘本来以为他不会接的,因此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了,简直想哭,这不是说笑的,她真的哭了,心里感到太安慰了。

      她在床边坐下,那么晚了,他接了,梁翠翘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明明心里急得不行,只怕他好久没有听见回应,会挂了罢?

      并没有的。他还接着。

      梁翠翘终是酝酿好了,轻轻地道:“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许久许久都没有回应。梁翠翘用手在裤子上面狠狠揪了一揪,她总觉得这里有个疙瘩,一定是做裤子的没做好。

      揪了好几下,给它揪的是凸出的一个皱巴巴的团,于鹤润这时才出了声,道:“你现在过得好么?”

      梁翠翘笑道:“怎么了?”

      她又怕他不再问了,很快又道:“我回老家了,准备在这过完这个年。”

      她明明下一句就可以接上:“告诉你一个事情。”

      ——就是孩子的事。

      不过突然感到了很恐怖,这孩子已经没有了,告诉他,有什么用处?他和那个卫舒湘或许还在一起呢,他知道这件事会很笑话罢?怎么这么傻,她怎么这么傻。

      于鹤润忽然道:“你哭了么?听你的声音,好像哭了一样。”

      梁翠翘也不知自己的声音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是抓住这个机会,呢喃着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连我哭的时候什么声音都还记得,你是听过我最多快乐的声音的人。”

      那边沉默了一瞬,于鹤润道:“别这么说,还有你的父母。”

      梁翠翘低声道:“只有你。”

      电话就此挂掉了。

      梁翠翘掀开枕头的一角把手机塞进去,这东西现在对于她也无异于废纸一张,头自动地钻到撑架里去,最弯折的一枝卡在她喉咙处,先开始有一点痒,到后来完全就是封锁的感觉。

      她的头向下扯,向前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子行不行得通,或许还恐惧着死亡?

      幽幽的一个淡雪蓝色的月亮,是一颗珍珠,让她余光向窗外瞥见了,实在可恨。她一下子又陷进去了,不过是想死,想死。

      身后的衣柜颤动了一下,梁翠翘也顾不得了,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拽,衣架子紧紧勒着她的喉咙,整个脖子都是酸楚的,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疼就不死了吗。

      梁翠翘忽然一个趔趄,“砰”的一声,非常大的一声——衣柜倒了,就压在她身上,当时只是觉得异常的重量,压得难受,晕晕的,撑架还在硌着她,她侧脸墩在地上,这时也渐渐地意识到了背上压的是个什么东西,真是造化弄人,自己还没有被扯勒死,用来杀自己的刀却锈了,老天爷要让她继续活着受苦么。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醒来的时候,梁翠翘已经躺在医院里面了,一只腿吊在床尾,是柜子倒下来啪一下给砸伤了的,后背也因此产生了些状况,她很多时候让护士把床摇起来,她坐着,不敢靠着。

      医生说她要在这休养很久。

      她母亲来探望她,带了一个水果篮子,里面两把香蕉,和许多用五彩闪色塑料纸包着的苹果,她母亲坐在床边捧苹果给她削皮,梁翠翘则不去看她母亲,向后面的窗子望。

      他们这个病房里面暂时就只有她一个病人住进来了。

      从进医院到现在这个时候,她母亲每一次来看她,都是默默地在她床边坐着,从没问过她是怎样摔成这样的,她自己也不跟她母亲讲这件事。

      护士来了配合对方看护她,待一会就走了,中午和晚上来的次数最多。

      她父亲还没来看过她,因为店里也需要有人照看。

      今天她母亲来,带了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她母亲在家里面熬的小米粥,打开来让梁翠翘来喝。

      梁翠翘拿一个小银匙在粥里搅和,发现她母亲只是坐在那,两手合在袖子里注视着她,她也回视着,过了一会,她笑了一下,道:“妈,看我做什么?”

      她母亲一顿,道:“嗳,你感觉怎么样?”

      梁翠翘道:“还好,现在不痛了。”

      她母亲一下子沉默下来,后来还是没忍住道:“这就是个警示,也就是你爸妈现在还活着,你受伤了还能靠一靠,之后剩你一个人呢?你不能工作了,谁又给你付医药费。”

      梁翠翘顾着喝她的粥,病房里静悄悄的。她喝了一阵,笑道:“是呀,到那时候我就是真落了个残疾,一辈子也好不了了,根本没个人在身边不行,也不得不结婚了,往后他要是打我,打死我了,我也拒绝不了,那时候才很快活嘛!”

      她真想发笑,狞笑,然而克制住了,她觉得她母亲避而不谈受伤的事,无非是怕自己担上责任,因为这自杀事件就发生在她们谈话之后,她母亲不可能一点觉察没有。

      梁翠翘想,就算生不了孩子了,那也可以去骗婚,可是她拒绝了她母亲,她母亲就生气了,这下子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最后的价值也没有了,毕竟是她自己主动抛弃了这个展现价值的机会。

      梁翠翘抬头看了看自己那条吊着的腿,忽然笑了,道:“我这样一想,他是个瘸子,我现在也成了个瘸子,我们倒是意外很配哩!”

      她母亲唯有沉默,她这样说话,不免有点毛骨悚然,过了一会,她母亲叫她别这么说,像小时候那样,在梁翠翘头上摸一摸,嘀咕说是不是发烧了,也就借口出了病房,片刻回来跟她说:“货架要理了,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先回去一下,你在这吃,妈晚一点再来你这。”

      小银匙正被她咬在嘴里,因此梁翠翘也只是点了点头。她母亲这就走了。

      因为腿上的毛病,桌子都是她母亲给她挪上来架着的,现在她母亲急忙忙地走了,她自己一喝完粥,倒很不方便,手伸直了把保温盒放床头上,这桌子实心的,拎着很重,梁翠翘想,她就算勉强拎起来那又怎么放到床尾去,干脆让这桌子在这先搁着。

      梁翠翘拿了枕头垫在身后,慢慢地贴上去,这几天总是坐着,躺着倒有点睡不着,而且她也不愿意叫护士进来,她觉得这里的护士动作慢一些,说话也懒洋洋的,叫她们帮忙摇床,简直羞辱自己,到底心里有气,眼睛一闭,不一会就睡着了。

      梁翠翘是听见脚步声苏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来看,这时候病房里面昏黄的,已经到了下午了,窗子外的太阳是软化的光,有一瓢在她的胳膊上浇着。

      梁翠翘看见一抹白,是护士进来了,对方身后有一个老妇人,正是她的母亲,然而最后关门的那只手却是一个男人的。她立即心激起来。

      护士按时间给她来测血压,拽了她的右胳膊就绑起来,让她袖子自己再撸上去些,梁翠翘一动也不动,目光锁定着她母亲,看她母亲慢悠悠走过来,但仿佛又没看她母亲,是一种僵直的状态。

      等护士给测完出病房,梁翠翘的脸上又显出一种漠然,垂头把袖子一点点细致地扯下来,哪里皱了,她便把手掌放上去抚一抚。

      她母亲站在她前面,没有离太近,便笑道:“翠翘,这是小秋,他听说你伤了,特意来看看你。”

      梁翠翘听此,微微抬起一只眉毛,也不言语,去看她母亲旁边站着的男人,对方貌似是有点害羞,一见她看过来,立马把头转过去,但可以看出来模样还是清秀的。

      她因为知道这小秋的经历,不免向对方的腿上扫了一眼,肉眼是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她之前也没注意他走进来时是否有点瘸。

      她看到小秋,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没有他好。

      到底要用尽全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心里恨恶的情绪,她母亲的出谋划策,连带着小秋也被梁翠翘给恨上了。

      全是因为这男人,不然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负伤进医院的地步。

      梁翠翘的表情实在太淡然了,连对她母亲都有点不搭理,小秋在这不久便借口要走了,她母亲道:“嗳,我送送你。”

      那当然不行。小秋自然是连忙婉拒。

      她母亲道:“这有什么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梁翠翘看见她母亲这幅样子真是勃然大怒,她想也未免太捧这个小秋了,不过是看人家有钱,瘸也甘愿了,她和他正面还没说上一句话,她母亲仿佛就把这人认成了准女婿一样,都舍不得让他离开。

      身子都这样伤了,她母亲竟然还敢把这人带过来,好像生怕她不够郁结于心似的,难不成她母亲真以为她是突然被衣柜砸倒的吗?

      衣架子又不会突然消失。

      真的可恨,可恨,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

      怎么什么事老天爷都是跟她对着干呢?

      要说这是她母亲的一番苦心罢,也发挥的太不是时候了,上不得台面,要说是她母亲故意的——怎么会——不,怎么不会?

      她辜负她母亲的期望,她母亲自然要给点教训了,可不是说呢,这小秋就是她母亲故意带来的,不过是要她生气,她一生气,她母亲就快乐;不然干嘛要撮合她和他呢,不就是看自己不喜欢小秋吗,要是喜欢了,她母亲指定不情愿,不过是只想让她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已,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阴谋,她母亲是这个世界的帮凶,她母亲就是恶魔。

      ——梁翠翘想起她父亲,更加心灰意冷,她父亲虽然还活着,却是个半个死人了,一看女儿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简直没有用,所以受伤以来一点不来看她!

      这家里无论谁都不爱她,连对沈蓝葵,都比对她的爱多。

      她再也想不下去了,抓起床头柜上的保温盒,“啪”一下摔到地上去,盒盖分离,还剩一点的粥喷洒出来,在她母亲的裤腿湿了上面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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