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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鸟归巢
卡斯珀在帝都错综复杂的巷道与屋檐间穿梭。他并未直接返回阿拉里克府,而是先刻意绕了几个圈子,反复确认身后并无追踪者。
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黑夜稀释成一片朦胧的灰蓝。
卡斯珀才如同一只归巢的倦鸟,悄无声息地自澄翼阁的后窗滑入室内。
阁内一片沉寂,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脱下沾满泥的夜行衣,换回平日那身墨蓝常服。
昨夜在精神冲击下遗留的隐痛,此刻在紧绷的神经松弛后,又隐隐泛起。
卡斯珀走到桌案边,铺开一张质地坚韧的桑皮纸,取过墨锭。这一次,他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他没有丝毫停顿,执起小楷狼毫,蘸饱浓墨,依据脑海中清晰的记忆,开始快速而精准地勾勒。
笔尖游走,线条流畅。地宫中央的黑色祭坛、扭曲的符文细节、能量导管的走向、“裂隙”生成点、以及那条通往“核心祭坛”的幽暗通道……一切细节,事无巨细,被还原在这张纸上。
他画的不是意境山水,而是最冷酷的军事地形图与结构剖析图。每一笔都承载着昨夜井下的惊心动魄与生死一线。
作图完毕。卡斯珀拿起那张信息详尽的桑皮纸,仔细卷好,用一根丝线系住。
他走到窗边,以特定的节奏轻叩窗棂。几乎在下一秒,一道模糊的身影便出现在窗外,沉默地接过他递出的纸卷,旋即消失。
情报已送出。接下来,就是等待。
卡斯珀吹熄油灯,房间重新陷入黎明前的朦胧。
他没有休息,而是盘膝坐于榻上,闭目凝神,引导着精神海中略显紊乱的星辉之力,缓缓抚平昨夜精神力冲击带来的细微创伤。
白玉佩贴在他的胸口,传来丝丝缕缕温和的凉意,滋养着他的精神暗伤。
主殿书房内。
阿拉里克同样一夜未眠。
当那卷桑皮纸被岩管家无声地放在他的书案上时,他刚刚听完影组关于地母神庙后续骚动的汇报——内部混乱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加强了外围警戒,但并未大规模搜捕,显然对方也有所忌惮,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
他展开卡斯珀绘制的图卷。
目光扫过纸上的每一寸细节。越是细看,他眼底的寒意便越是凝聚。
祭坛的样式、符文的古老与邪恶、能量导管的复杂程度、以及那个被清晰标注出的“裂隙生成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寻常的恐怖阴谋。
他的指尖在图纸上那个空间扭曲点重重一按。
“‘虚无裂隙’……”阿拉里克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他们竟真的敢……”
岩管家垂手立于一旁,屏息静气。
阿拉里克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昨夜追击卡斯珀的那道精神力,是谁的?”他问的是岩管家,目光却依旧望着远方。
“回大人,八成是‘暗瞳’在此地的核心人物,代号‘幽魂’,擅长精神侵蚀与阵法布置,是‘影蚀’的左膀右臂。”岩管家迅速回答。
阿拉里克冷哼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瞬间掠过眼眸的杀意,让书房内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传令下去,”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依照此图,制定清除方案。目标:彻底摧毁此节点,毁掉所有蚀心草与炽焰晶,必要时……可以不计代价,清除‘幽魂’。”
“是!”岩管家沉声应道,迟疑片刻,又道:“大人,卡斯珀少爷他……似乎受了些精神震荡。”
阿拉里克的手微微一顿,只是淡淡地道:“让府里的医师去一趟澄翼阁,用最好的安神药剂。”
“是。”
岩管家离去后,阿拉里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对他而言本是常事,但昨夜那隔着遥远距离的精神力对撞,让他的心神消耗远胜平常。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精神力横扫而过时,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属于卡斯珀的气息——紧张,紊乱,带着强行压制的痛楚,以及……绝境中被他的精神力拂过时,那仿佛雏鸟归巢般的瞬间放松。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案头那枚代表着临时授权,此刻已被交回的玄铁令牌上。
澄翼阁。
天色大亮时,一位头发花白的亚雌医师在岩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澄翼阁。
医师为卡斯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尤其是精神海的状态。
“少爷昨夜是否经历了强烈的精神力冲击?”医师温和地问道。
卡斯珀点了点头。
“有些许震荡,好在根基未损,少爷自身的精神力也极为凝练,恢复起来很快。”医师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
“这是特制的‘凝神露’,每日早晚各服一滴,三日便可无恙。期间还需静养,尽量避免精神力消耗。”
“有劳。”卡斯珀接过玉瓶。
医师又叮嘱了几句,便在岩管家的示意下离开了。
卡斯珀握着那瓶冰凉的“凝神露”,目光若有所思。
这并非阿拉里克府常备的伤药,其材质和炼制手法都透着珍稀。
他将玉瓶放在桌上,并未立刻服用。
上午平静地过去。卡斯珀待在阁内,翻阅着几本关于虫族阵法的典籍,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那祭坛符文的线索。
阿青和阿叶依旧小心翼翼,但眼神中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
午后,岩管家再次到来。这一次,他手中捧着几套衣物。
衣服是深青近黑的颜色,质地是一种卡斯珀从未见过的特殊布料,触手微凉,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
款式……类似于阿拉里克麾下的将领。
“大人吩咐,为少爷准备了几套方便行动的衣服。”岩管家将衣物放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府内库房也对少爷开放,若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支取。”
卡斯珀看着那套衣物,沉默片刻。“替我谢过大人。”
岩管家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卡斯珀伸手抚过那冰凉的衣料。
这是一种……装备?阿拉里克在将他真正地纳入应对“暗瞳”的行动体系之中,给予他相应的资源与身份标识。
这套衣服,既是便利,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与定位。
他拿起那瓶“凝神露”,拔开瓶塞,仰头服下一滴。清凉的液体滑入喉中,随即化作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抚慰着精神海中那些细微的裂纹。
主殿书房内。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燃前的紧绷。
巨大的沙盘上,地母神庙的区域被精细地标注出来,卡斯珀绘制的那张桑皮纸被放大临摹,悬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阿拉里克站在沙盘前,如同审视猎场的雄狮。他身后,是数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雌虫将领。没有冗长的讨论,只有阿拉里克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一队,‘血刃’正面佯攻,吸引主要火力。第二队,‘影’组自东南侧废弃民宅潜入,破坏外围警戒与次要能量导管。第三队,由我亲自率领,自枯井密道突入,直取祭坛。”
阿拉里克的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三条进攻路线,最终重重点在那个黑色的祭坛模型上,“首要目标,摧毁祭坛,清除‘幽魂’。次要目标,毁坏所有禁忌物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行动定于明晚子时。各部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充满力量。
没有人提及卡斯珀的名字,也没有人询问为何不利用他这位唯一深入过敌巢的“内应”参与行动。昨夜他带回的情报,以及将军那不容置疑的部署,已经说明了一切。
澄翼阁。
卡斯珀站在窗前,看着一队队气息彪悍的雌虫亲卫沉默而迅速地领取指令,然后散入府邸的各个角落。
清除地母神庙节点的行动想必已经在筹备。而他,在提供了关键情报之后,似乎暂时被排除在了具体的执行名单之外。
是保护?是认为他的战力不足?还是……另有安排?
卡斯珀不清楚。
他没有感到失落或不甘,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冷静。
卡斯珀走到桌案边,再次铺开纸张。
这一次,他没有画图,而是开始书写。他将自己对于那祭坛符文的理解,对“幽魂”精神力特点的分析,以及那条未知的“核心祭坛”通道可能存在的危险与机遇,逐一记录下来。他没有提出任何建议,只是客观地陈述自己的分析与判断。
这并非为了介入此次行动,而是为了……下一次。
当岩管家再次出现在澄翼阁外,例行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时,卡斯珀将这份新的分析报告递给了他。
“一些关于地母神庙的补充想法,或许对大人的行动有所参考。”卡斯珀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岩管家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深深看了卡斯珀一眼。“属下会呈交大人。”
次日,将近子时。
帝都陷入沉睡,唯有阿拉里克府如同拉满的弓,绷紧了弓弦。
卡斯珀没有待在澄翼阁。
他换上了那身劲装,来到了府内的一处钟楼顶端,这里视野开阔,正对锈水巷方向。
卡斯珀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只有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危险区域。
子时正刻,仿佛一道无声的号令。
锈水巷方向,骤然爆发出强烈的能量波动!火光冲天而起,隐约可见骨翼展开的阴影掠过,那是“血刃”小队发起了正面强攻!
几乎在同一时间,地母神庙内部也传来了更加混乱的能量激荡!潜入小队显然也已得手。
卡斯珀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星纹在精神海中缓缓流转,增强着他的感知。他能“看”到那片区域混乱的能量流,能“感觉”到数道属于阿拉里克麾下精锐的能量正在快速突进,也能捕捉到一道阴冷,愤怒,正节节败退的精神力——那应该就是“幽魂”。
战斗异常激烈,但持续时间并不长。
阿拉里克亲自率领的突袭,精准而迅猛。
祭坛被强行摧毁时爆发出的能量乱流,即使相隔如此之远,卡斯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不到半个时辰,锈水巷方向的火光与骚动开始逐渐平息。强大的能量波动也缓缓收敛,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动静。
行动,成功了。
卡斯珀依旧站在钟楼顶端,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重归“平静”的黑暗,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入脑海。
他不知道阿拉里克是否受伤,不知道具体战果如何,也不知道……阿拉里克在指挥这场雷霆行动时,是否会偶尔想到,这份胜利的基石,来源于他昨夜那场孤身的冒险。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卡斯珀看到大门无声开启,一队队沉默的身影带着硝烟与血腥气,回到府内。他们行动迅速,纪律严明,没有人喧哗,只有铠甲与兵刃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法掩饰的,胜利之后依旧沸腾的战意。
卡斯珀看到了被簇拥在队伍中央的那道玄黑色身影。
阿拉里克的步伐依旧沉稳,身姿依旧挺拔,远远望去,似乎与离开时并无不同。
但卡斯珀敏锐地注意到,他左侧肩甲的连接处,有一道不明显的深色痕迹,像是被某种腐蚀性能量擦过。而他周身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杀伐之气,比出发前更盛。
阿拉里克似乎若有所觉,在踏入府门的那一刻,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头,遥遥扫向卡斯珀所在的钟楼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沉沉的夜色中,隔着遥远的距离,有那么一刹那,仿佛交汇了。
阿拉里克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便收回视线,继续大步向内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殿宇之中。
卡斯珀也从钟楼顶端悄然退下,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澄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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