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树

　　海城写字楼刚结束工作的言晟，他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窗外是城市傍晚渐次亮起的霓虹，像极了他前半生那些被时间串起的、忽明忽暗的片段。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是体面的公司职员，家里永远一尘不染，客厅的茶几上总摆着新鲜水果和精装书，饭桌上的话题离不开“成绩”“前途”。

　　言晟是那种天生懂得“乖”能换来认可的孩子，作业本上的红勾、成绩单上的前列名次，是他给父母最好的回馈，也是他对抗中产阶级家庭无形压力的方式。

　　初中能为了一道数学难题熬夜到凌晨，高中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补课班和学校间奔波，那些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单调却清晰支撑他的是“考个好大学”这个明确到无需思考的目标。

　　他从不是叛逆的孩子，甚至没试过和父母激烈争吵，只是偶尔在深夜做完习题后，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心里会掠过一丝模糊的迷茫——除了成绩好，他还能是谁？

　　高考填志愿时，他选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父母满意地点头，说“以后好就业、有前途”。

　　大学校园像一扇突然敞开的门，涌进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依然保持着自律的习惯，泡在图书馆、参加编程竞赛，却也开始学着放松，和室友去球场打球，在宿舍里熬夜打游戏。

　　遇见林芸是在大二的选修课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白色的连衣裙，低头记笔记时睫毛轻轻颤动，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言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除了书本和成绩，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他们的熟悉是循序渐进的。

　　从课堂上的互相借笔记，到图书馆里的邻座学习，再到周末一起去食堂排队，分享一份糖醋排骨。

　　林芸性格温和，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不像言思筝那样紧绷，会在他为竞赛焦虑时递上一杯牛奶说“尽力就好”。

　　言晟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松弛感，喜欢听她讲喜欢的文学作品，喜欢看她对着校园里的小猫小狗温柔地笑。

　　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春日的细雨，悄悄浸润了他单调的生活，让他第一次觉得，人生除了“向上爬”，还有“停下来感受”的意义。

　　大四那年，毕业季的焦虑笼罩着所有人，他忙着准备创业计划书，她忙着毕业论文和实习面试。

　　在一个星光稀疏的夜晚，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他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林芸的手微凉却没有挣脱。

　　“林芸”他声音有些发紧“我能和你在一起吗？”她抬起头眼里映着路灯的光，轻轻点了点头，梨涡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那天晚上他们走了很久，从校园的东门走到西门，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关于未来的创业蓝图，关于她想做的编辑工作，关于以后想住的房子，墙上要挂什么样的画。

　　那时的未来像一张空白的画布，他们满心欢喜地以为，能一起画出最美好的模样。

　　毕业后他拿着凑来的启动资金，和两个同学一起创办了科技公司。最初的日子是兵荒马乱的，办公室设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白天跑客户、写代码，晚上就在沙发上凑活睡。

　　林芸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每天下班会绕路过来，给他带一份热饭，然后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书等他忙完。

　　他总觉得亏欠她，没时间陪她逛街，没时间和她看电影，甚至连她的生日，都因为一个紧急项目而草草结束。但林芸从没有抱怨过，她会帮他整理凌乱的文件，会在他被客户刁难后，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没关系，下次会更好”，会在他偶尔的脆弱时刻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相信你”。

　　公司渐渐步入正轨，从居民楼搬到了写字楼，员工从三个人变成了三十个人，他也终于有了些“小有成就”的模样。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了，纪念日那天他订了高级餐厅，送了她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项链。吃饭时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公司的下一步发展，说以后要开分公司，要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他说着说着发现林芸的眼神有些游离，她轻轻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半晌才开口“言晟，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

　　他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反驳，想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可看着年轻就喜欢的女孩眼底的疲惫和疏离，那些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公寓的地板上，聊了很久。林芸说她想要的不是大房子、好车子，而是能一起吃晚饭、一起散步、能好好说话的陪伴，她告诉言晟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工作，她努力追赶却还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她说我们彼此都没有错，只是想要的生活不一样了。

　　言晟沉默了很久，他不得不承认林芸说的是对的。创业这几年，他像一根被拉紧的弦，满脑子都是公司的业绩、项目的进展，他以为给她物质上的保障就是爱，却忘了她最需要的是陪伴和共鸣。

　　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认真听她讲工作中的趣事，是什么时候了。

　　分手是和平的，没有争吵，没有指责。他们一起收拾了公寓里属于彼此的东西，她的书、她的衣服、她送给他的那盆绿萝。

　　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不舍，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言晟”她说“祝你前程似锦。”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你也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墙上，第一次觉得，那些所谓的“成就”，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言晟的公司越做越大，他成了别人口中的“言总”，住着宽敞的房子，开着豪华的车子，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笑起来有梨涡的女孩。

　　他想起大学时林荫道上的牵手，想起创业初期她送来的热饭，想起分手时她眼底的释然。他知道那段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他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二十六岁前的言晟是中产阶级家庭里按部就班的“好学生”，是创业路上拼尽全力的追光者，也是一段真挚感情里后知后觉的遗憾者。

　　那些努力、那些成就、那些失去、那些遗憾，像一块块拼图拼成了现在的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