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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睡吧
我和傅宴惊在城中打听了半天,累的半死,才终于大概了解到当今的局势。
崇景帝他沉迷丹药已久,一个皇帝,无论他年轻时有多仁政爱民,有多天纵英才,只要他逐渐年老,有了对于寿命的渴求,开始求仙问药,想要以此谋取长命百岁,那么毫无疑问的,这就是一个王朝覆灭的开始了。
混着朱砂的黑色药丸吃了一颗又一颗,他的灵台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大脑混混沌沌的,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修筑揽月阁,加重了赋税,对江南的水灾不闻不问,对武将极其厌恶,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忠臣良将全部下职流放。
这些有的是他亲自下令的,而有的却是他派人暗地里去做的,
其中,他最好用的一把刀,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就要数当朝宰辅——裴不周。
自此,人间的真正劫难开始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我和傅宴惊才在皇城脚下的一座小面馆里会合。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一把粉色的小花伞,自以为隐蔽地暗戳戳往储物袋里塞,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点了两碗肉丝面,里面还放了不少榨菜,酸溜溜,辣乎乎的,让人闻了直咽口水。
躲开他把肉丝夹到我碗里面的手,我一边嗦面条一边和他交换情报。
裴不周是前几年科举入仕的,出身不明,应该不是官宦子弟。
得到官职之后,一开始他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器重,在朝廷中造到了排挤,再加上遭到了门阀士族的打压,用“举步维艰”来形容也不为过,那些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咬着牙挺过来的。
后来替皇帝做了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手段狠辣,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也因此越来越得到皇帝的器重。
我有些好奇,“比如说?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傅宴惊把时令小菜陆陆续续往我跟前摆,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条斯理地说:“买官卖官,强抢臣妻,逼良为娼等等……”
在说这些时,他眼里有暗芒一闪而过。
我直呼好家伙。
明明是平民入仕,明明也是寒门出身,也应该更懂得人间疾苦才对。
可却偏偏也是他,把刀捅向了更弱的一群人。
甚至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同类人。
我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倒真是不怕死。
我小口小口吃面,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傅宴惊看了我半天,迟疑了一下,试探地又拿出来一块枣糕递到我手边。
我愣了一下,瞅他一眼,还是拿起来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肉眼可见的,傅宴惊的肩膀松了松,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似乎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傅宴惊还是说道:“师尊之前的几次预言里,起义军也都是在这个时候才出现的。”
“他们的首领叫沈行舟,也是我这次要动身去找的人。”
像是把这句话在嘴中细细咀嚼了一遍,我放下筷子,“你要走了?”
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堵得慌,说不出来为什么。
也许是怕他走了就没人伺候我了?
傅宴惊点点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会想我吗?”
我被噎了一下,心想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儿女情长。
看着他眼里流动着的碎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什么难听的话,我极为敷衍地点了点头。
看到我这个反应,他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傅宴惊握住我的手,粗粝的指腹在我手背轻轻摩挲,喋喋不休地跟我说着日常生活起居要注意的事。
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想到什么,我皱了皱眉,“等等,太子呢?皇帝那么大岁数了,国家都这样了,太子不应该监国吗?”
傅宴惊刚想说话,就听到旁边的两个中年男人脸色一变,看我们的眼神带着审视。
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像是个典型的庄稼汉子的男人脸色沉了沉,劝诫道:“小姑娘,这种话不是你能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我:……
口无遮拦惯了,忘了这里是皇城。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傅宴惊沉吟了一下,又点了两盘卤牛肉和一壶好酒送到他们桌子上,笑盈盈,“内子秉性纯良,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们夫妻二人刚到京城,不知两位大哥能否给我们解惑一二?”
我愣了愣,冷笑,在桌子底下猛掐他大腿。
谁是你内子?
不要脸不要脸。
两个男人迟疑了一下,索性跟我们拼了个桌,小声地说了起来。
在前两年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进宫给皇后娘娘祝寿,皇帝听说太子妃的舞跳得极好,未出阁时就有了一舞动京城的美称,所以就下令让太子妃排练一曲在宴会上助助兴。
太子妃本已身怀有孕,看到为难的太子和圣旨上不容置疑的命令,最终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她一连好几日几乎都宿在宫中,准备排练舞蹈,选的舞曲比较复杂,但是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以至于牵扯到肚子。
她与太子年少相识,虽为太傅嫡女,可一点架子都没有,练习跳舞十分勤奋,和伴舞的女孩子们关系都不错。
谁知道在宴会当天,变故突生。
太子妃一舞毕就被留宿在了宫中,再之后就传来了她暴毙的消息,自此,皇宫变了天。
甚至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皇帝都下令让御林军团团包围了东宫,不知缘由,不知目的。
像是在防范谁,又像是在心虚。
我愣了一下,直到手中茶盏温度逐渐变凉我才回过神来。
直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嫌恶的表情。
他夺臣妻呀?
不对,他这是夺了儿子的妻子。
一股子恶寒爬上了我的脊背,还是咬牙问后续,“后来呢?”
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没有后来了。”
“后来皇后娘娘脱簪请罪,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皇帝的心意。对外宣称太子妃因病去世,实际上……”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令人津津乐道的丑闻,带着些隐晦的嘲讽,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宫里多了一位淑妃娘娘。”
“再后来,太子提着剑硬生生从东宫的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闯进皇宫,结果被皇帝当场诛杀。下手的正是皇帝手下最得力,最锋利的那把刀——裴不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两个中年男人离开,我都没有缓过神来。
傅宴惊过来拍了拍我的头,“被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感觉有些人甚至还比不上鬼呢。
傅宴惊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下山之前的那些年里,降妖除魔的事干的也不少,哪里有动乱哪里就有我们,只要百姓需要,我们就义不容辞。
可是。
这样真的对吗?
在那两个男人口中的话就是真相吗?
村民们口耳相传的邪祟就必然是恶的吗?
情不自禁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我咽了咽口水,闭上了眼。
回客栈的路上,我都还在想着应该如何下手,最终还是决定去到黑气笼罩的最浓厚的两个地方探探路,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宰辅裴不周的府邸。
动身的前一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对于过往“捍卫正义”的质疑,对于未来要探寻的真相。
退一百步来讲。
为什么这种人能当上皇帝?
我不明白。
为什么有人会助纣为虐,帮助昏君做出那么多有悖人伦的事情?
为什么可以有父亲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想去抢夺儿子的妻子?
窗户半开着,伴随着清风,有淡淡的兰花香气顺风而来。
脑子里一团乱麻,让人烦得厉害。
我起身,披上外衣想去外面看看风景。
一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傅宴惊正盘腿坐在那里,依旧是穿那一身红衣。
长长的马尾被散开,有几根不听话的黑发散在他肩膀,月光如练,照在他身上脸上,显得格外的静谧美好。
他的耳尖微微发红,九成是被冻的。
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移不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后知后觉。
他好像,是在守着我。
傅宴惊的衣衫有些凌乱,像是被风吹的,护腕被他整齐地摆放在一边,正在往手上缠什么东西。
看到我出来,他条件反射似的把缎带藏了起来,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睡不着吗?”
看着他温柔得仿佛要溢出水来的眸子,我还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乖乖点头,问他,“你怎么也没睡?”
几乎是一瞬间的,仿佛就在等我问这个问题,他的声音清脆又急不可耐。
“我想守着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淡淡的,仿佛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我心下一跳。
他的声音却又无比的缱绻,让人听了只觉得隐隐约约的不真切。
四下一片寂静。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好似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移开,银白色的月光照下来,这氛围更加暧昧不明。
我失笑,“这是在皇城脚下,有什么可守的,不会有危险的。”
傅宴惊却执着地摇了摇头,“我想守着你,白天你听到了那么多腌臜事,晚上我怕你做噩梦。”
那语气无比熟稔,就好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心中一酸。
他这个爱照顾人的毛病仿佛从来都没变过。
小的时候我也经常做噩梦,正是因为记忆力超群,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忘记,所以一到晚上就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海中一一掠过,一帧又一帧,弄得我经常半夜闹觉扰得旁人也不得安宁。
后来是傅宴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种安神香,淡淡的有茉莉味,再加上他整晚整晚地守着我直到我入眠才会离开,我这才得以夜夜好眠。
现在想想,也许当时的我只是想撒娇而已。
毕竟下山的那五年里,即便没有他在,我也都能够安然入睡。
“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沉静温柔,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苦涩。
“我怕一睁眼,你就又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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