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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之后
正月十九,公主府前正式开放义诊点,并放宽每日领药人数限额。
正月二十,阮娴又收到一封信。
——来自太泽郡。
从素月手中接过信函的那一刻,阮娴手是抖的。
虽然在等待的日子里,她已经说服自己,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可收到信,她又控制不住地想,万一有阿姐的下落呢?
她颤抖着手指拆开信函,一目十行地往下扫,信的前两页是采买记录,最后附言,由于皇都瘟疫兴盛,他们还需再在江南滞留月余才能回府,并非有意怠慢拖沓,请她不要心急怪罪。
阮娴匆匆翻到第三张,终于看到自己想看的消息。
“至于殿下委托打听之人,漕运总督杨府二子之妻陆氏,五年前因娘家事被休,早已离开太泽。其人踪迹,自四年前于淞江当铺现身后,再无音讯。坊间传闻,陆氏或已北上,意在京畿。”
她先迅速将内容浏览一遍,看到结尾陡然心惊,不可置信地又回过头去,将一字一句反反复复阅读了两三回,最后目光死死定格在末尾二字上。
京畿。
阿姐居然离她这样近!
滔天的喜悦霎时席卷而来,可紧接着,她又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
两日之前,从皇后那里听闻的消息犹在耳畔。
京畿地区……不容乐观……鄣华与平阳……死亡人数与日俱增……
阮娴失神地收好信函,用力合了合眼,强行摒弃这些没有根据的担忧。
收拾好情绪,她让素月去给当值的太医传话,让他义诊结束来见自己。
义诊太医半日一换,忙的不可开交。下午这一班,要到酉时才结束,阮娴正好在等待的过程中思考寻人的对策。
日薄西山,今日轮值的李太医终于得以喘息,马不停蹄地入府拜见长公主。
“李太医坐。”阮娴难得走出后院,在前厅接见他,一上来就让人给他倒了杯热茶,“李太医辛苦了,春寒料峭,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行医问诊,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之事,殿下仁厚,微臣感激不尽。”李太医拜谢过后,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水。
“医者济世救人,如何褒奖,都是当得起的。”阮娴与他客套了两句,说起正事来,“这几日看下来,皇都尚且如此,只怕京畿地区,更是不堪设想。所以我想与太医署合作,共同派遣几队人马运送物资出城,抚慰灾民,分发药物。我已上书请示,请李太医替我转告裴院正,让他早做准备,等旨意下来,若是可行,就能尽早行动。”
李太医神色微动,似有忧虑,但听阮娴所言,并非商议而是通知,只好恭顺应下:“是,微臣遵命。”
阮娴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起身道:“那我便不再耽搁李太医的时间了,李太医安心饮茶,稍作歇息,就可以离开了。”
-
这一夜,阮娴终于又迎来了久违的梦境。
然而这个梦中,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瘟疫解法。
而是……
睁开眼时,阮娴在一个年轻宦官的引领下走在宫道上,他们步履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她想开口,可这一次,梦中的身躯却半点都由不得她掌控,一如身不由己的那五年,她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看客。
不过好在,很快她就看见了长生殿的牌匾。
她迈进门,年轻宦官停在一旁,她在余光中看见了他的脸,原来是皇帝身边的福顺。
药物浓郁的苦涩和血液的腥气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为数不多的妃嫔们都在,其间还有身怀六甲的阮妙、悄悄抹泪的阮妤和忧心忡忡的阮彦。
她没有在外停留,几乎是跑着进了内室,崔元青坐在床边,见到她便起身给她让出空位。
床榻之上的阮令行将就木,听得崔元青提起“长徽”二字,浑浊的眼中才有了些许神采。
她颤抖着跪在阮令身边,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指尖,痛哭流涕地忏悔自己来得太迟。
阮令费了极大的力气牵起嘴角,勉强扬起一个难看的笑脸,安慰她不要为他流泪。
他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面目,一字一字吃力地向外吐,说他愧对兄长,愧对她的信任。
他说他想求得她的原谅,她哭着摇头,说自己早已不怪他。
他抬手,想要擦去她的泪水,可半空中就垂落下来。
他闭上眼,怀着遗憾咽了气。
皇帝驾崩的丧钟响彻皇都,隐约间,似乎有骚动从极远的远方传来。
画面一转已是深夜,她跪在大殿之上,抱着阮彦幼小的身子,失魂落魄地喃喃这些年留下的遗憾。
忽然,宫人的尖叫声撕破了哀伤肃穆的氛围。
兵戈碰撞的铿锵声响彻皇宫,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造反啦”,嫔妃女眷顷刻四散而逃。
崔元青临危不乱地指挥着众人逃亡,她在阮彦的拉扯下浑浑噩噩地跑出大殿。
宫人簇拥着他们姐弟二人跑向皇宫的密道,铁蹄声追着他们一路疾驰而来,就在他们离密道只有五步之遥时,人群中忽然冷光一闪,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宫人拿着匕首狠狠刺入阮彦的心脏。
“大功告成,速速回去禀报王爷!”那宫人刺耳的声音,仿佛宣告着一场狂欢拉开了序幕。
忠心的仆从冲上前去与那人扭打在一块,而她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嗡鸣声响彻耳畔,她无助地瘫坐在地上,捂着弟弟鲜血直流的伤口,看着阮彦一张一合的嘴,用力眨去阻挡视线的泪花。
他说:“阿姐,快跑。”
随从强硬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将她推入密道。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阮彦身上,他的眉头因为痛苦拧成一团,却因为她离开露出了释怀的笑。
她死活不愿离开,直到流光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在头颅落下前的最后一秒,她还在说着:“殿下,活下去。”
密道的门被关上,她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拼了命地朝前跑,一刻不敢停歇。
但追兵紧随其后,形单影只的她很快落入敌手。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跪在尸体横陈的大殿之上。
殿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血腥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身后似乎有人走来,她回过头,一片翩飞的白色衣角点亮了她的视线。
他个子很高,她要费力地仰起头来,才能看见他的模样。
但其实不必看,梦里的阮娴或许不死心,梦外的她却已心知肚明。
看守她的侍卫见她四处张望,一脚踹上她的后背,强硬地将她的脸踩在冰凉粗糙的地上。
即便如此,她依然死死盯着他,想是要将他的容貌刻入骨血。
而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微一挥手,便有人将她拖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微臣江明徵,特来献上玉玺,代表崔氏的诚意,恭迎新皇登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梦境终了,天色大白。
阮娴的脸庞和后背,全湿了。
这个梦,她从前做过。
只是她依稀记得,从前只梦见过这最后一段,并且非常模糊。
她竟不知,此前还有诸多因果。
这场梦的信息量太大了,阮令病逝,宫廷政变,阮彦流光惨死……
她不愿相信这是预知梦。
可满打满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孙芸母女的梦,她做过两次,过不了几天就应验到了现实中。
这个梦境,哪怕不着边际,估计也不会太迟。
阮娴当即想起三日前,崔元青那个摇头的动作。
她要自己时常去信宫中,是不是因为阮令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阮娴越想越后怕,匆匆掀开被子,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入主屋的书房,一刻不停地研墨下笔。
她先迅速记下几个最重要的关键词,再细细填充每个片段,生怕遗漏一点残枝末节。
直到将整张白纸填满,阮娴再三确认每一个细节都写了上去,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起寒冷来。
她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在空中挥舞半晌,等墨迹干透以后,赶紧拿着纸跑回寝室,披了件外袍,这才坐到暖炉旁的垫子上,重新翻看起来。
这场梦大致预示的就是,阮令重病身亡后,有人发动了兵变。
她提炼出了三个主要线索:
其一,杀害阮彦的人称其为王爷,煦朝封王的人只有两人,正是她的两位皇叔,随王和永王。
其二,他们暗杀阮彦,却没有立即杀她,说明阮彦对他们有威胁。但这也不难猜,阮令膝下无子,阮彦有继位的资格,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其三,象征着皇权的玉玺,至少有一刻,在江明徵手中。
她不知道梦中的后来江明徵会怎样对她,梦中的他冷漠到了极点,但无所谓,他不论如何都得要留她一条性命。
他是她唯一有把握威胁的人,她需要好好利用起来。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好好筹划一番,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阮令究竟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这个情报来得太突然了,她需要时间应对,阮令至少不能死的这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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