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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那个姓苏的!”
萧征与宋巡检议定,次日一同押解人犯去往曹州府衙。
他带着账册先行返回住地,才到自己房内把账册安放妥当,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苏萦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有还哥哥,”苏萦想是才好好哭过一场释放了情绪,眼睛都还红着:“宋家大嫂…按律,会判死刑吗?”
萧征看她一眼,知道她心里那点不忍又冒了头。他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低:“故杀子孙,徒二年。然此案中,她受胁迫、饥馁至狂,或可酌情。但宋丘——侵夺田产、贿赂官吏、纵容乃至胁迫亲属杀人食人,数罪并罚,斩、绞亦不为过。”
“真的?那可大快人心了。”苏萦破涕为笑。
“还不全仰仗明察秋毫的苏大人。”
“可是…”电光火石之间,苏萦突然想到了不对劲之处:“有还哥哥,我们是假官啊!”她一下子发急,上前扯住了萧征的袖子:“现下人证物证虽齐,可真要把案卷、人犯往曹州县衙一送,我们这‘两位大人’不就露馅了吗?我看那宋巡检和宋丘本就沆瀣一气,到时候,岂会容我们捅破这天?”
“对啊,”萧征竟顺着她的话,理所当然道:“所以事不宜迟,
我们甘蔗既已到手,何苦还管民间这些烂事。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连夜就走。”
“走?萧征!你没良心!”苏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一下子瞪的像铜铃般大,一把甩开萧征的袖子,声音瞬间拔高了。
萧征看着她惊诧的表情,嗤嗤笑起来,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你还好意思笑!”苏萦简直要七窍生烟:“这事怎么能就这么了了?宋巡检必会包庇宋丘,宋丘也绝不会放过他嫂子的!我们一走,那老妇只怕立刻就要‘病死’在狱中,这些账册证物也会被销毁干净!”
萧征捂着嘴憋住笑:“苏大人想得真周到。”
“你不是不管。”苏萦这才反应过来:“你耍我!”她气哼哼地在他后背上拧了一把,小拳头照着他手臂上捶了好几下:“让你耍我,让你耍我!”
萧征咯咯笑着躲闪。两人一个笑一个闹,直到郭娑踱进来,才都清了清嗓子整肃起来。
“殿下,你想赶在宋巡检之前赶去曹州县衙?那什么时候走?”郭娑才处理好的伤臂还吊在胸前,忧心忡忡地问。
“就今晚。”
“今晚?”苏萦猛地想起父亲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我想趁今天去镇上逛逛。好不容易来一趟,除了巡检司,宋家祠堂和闹鬼的荒地,哪儿都没去!”
“不行,太惹眼了。”萧征表情严肃地一口否决:“谁不认识你是京城来的大官?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逛也逛不畅快。”
“我才不认识什么户部清吏司郎中,”苏萦无辜地一摊手:“我不过是个正好与苏大人模样有些相像的姑娘罢了。听说他们这儿胭脂出名,我特地来买胭脂的。”
萧征眼里噙着笑瞪她一眼,就算是默许了:“务必小心,不要走远,早去早回。”
“好,苏大人要微服私访了!”苏萦得意地把胸脯一挺,调皮地朝萧征做个鬼脸就要往自己房间跑,边叮嘱自己的侍女:“蜜合,你是苏大人的侍女,就也在客店里等着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很快就回来!”
男人的衣裳穿了好几天,当真腻烦的紧。苏萦细细洗去脸上黑粉,简略地梳妆打扮一番,披上她最喜欢的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斗篷,趁着天色未黑,急急朝街上走去。
“芙蓉阁”胭脂铺静静地立在夕阳余晖中。此地本就是胭脂名乡,往来客商多是采办货物,大宗趸买的居多,零星添置的甚少。铺子里,一包包、一箱箱的货品整齐捆扎,堆列在货架上。唯有少数几样时兴颜色,作为式样摆在柜台显眼处。
天色向晚,伙计正要合上门板打烊,苏萦急匆匆闯进店来。
“等一下!”她跑得气息未匀,径直冲到柜台前,对掌柜急声道:“我要买胭脂!”
“姑娘想瞧瞧哪一样?”掌柜倒是个好耐性的生意人,将已收起的式样盒子重新取出,揭开给苏萦看:“姑娘瞧着面生,是远道来的吧?这一排是近来新到的花式,这边几样是平日最为走俏的,姑娘不妨试试颜色。”
苏萦素来喜爱这些胭脂水粉,闻言果真用指尖蘸取少许,在手腕内侧匀开细看。不出半盏茶的工夫,竟挑出好些,自己用的、给蜜合带的、郭娑和宝冉也该捎一份留个纪念…
“姑娘,”掌柜好意提醒:“小号平日多做整箱出货的营生,这零星散卖…价上要比趸买高出些许。”
“银钱我有的是。”苏萦正凑在灯下比对手背上两抹嫣红的细微差别,闻言只漫不经心地一哂:“方才我点的那些,统统包起来便是。”
“哎,好,好。”掌柜赔着笑,转身便去张罗包裹。
“掌柜的,”少女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轻飘飘的,却惊得他脊背一僵:“可有‘珊瑚晚’这一色?”
掌柜缓缓回过身,脸上挤出的笑容有些发僵,背也不自觉地佝偻了几分:“从未…从未制售过这么个颜色。姑娘是听谁提起的?”
“哦?”苏萦将试色的胭脂随手搁回柜台,抬眼再次看来:“可我听说,上月分明还有呢。掌柜的,您可别瞒我。”
“当真…没有。”掌柜的声音干涩:“从来不曾有过。”
“没有便罢了。”苏萦好似真是随口一问,浑不在意般转开话题:“这些一共多少银钱?”
“…三两银子。”
“当啷”两声,两块碎银落入钱匣。夜色已沉,光影昏昧,瞧不真切。伙计机灵,正要移灯近前,取戥子来称量,好用银剪铰开找零,苏萦却已拎起货包,爽利地一摆手:“不必找了!”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快步出了店门。
“多谢客官!客官慢走,常来啊——”伙计扬声热切地相送。
“掌柜的,我听着那落银的声儿沉实,这姑娘给的只怕不止三两!”伙计回头,喜滋滋地说道。
掌柜却只呆呆立在原地,目光久久望着门外那抹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直至她彻底没入夜色,才缓缓挪过灯盏,伸手从钱匣里摸出那两块碎银。
“啊呀!”他低呼一声,竟踉跄着向后跌去。
“掌柜的,您怎么了?”正在外头上门板的伙计闻声急急跑回。
“不妨事…脚下滑了一下。”掌柜朝他摆摆手,声音有些发虚:“我自个儿缓缓便好,你忙你的去吧。”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正死死攥着方才随碎银一道落下的——一枚坚硬、冰冷、棱角刺手的精铁箭头。
还是躲不过。终究还是躲不过。
冷汗无声地浸透中衣,掌柜倚着柜台后的板壁,绝望地缓缓合上了眼睛。
苏萦出了芙蓉阁,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好一会儿,目光在一个个摊贩行人之间略过,期盼着能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知道,如今陛下令父亲在京驻守,上次能在京郊与她见面已是冒险,又怎会出现在这偏远的曹州小镇?可心底那点渺茫的希望,像风里的残烛,总不肯熄灭。
这盘根错节的锦糖镇,宋巡检和宋丘,还有明日就要面对的曹州县尊,保不齐都是一伙的。天高皇帝远,在外不识,皇帝老儿也杀得。萧征能有什么应对之策呢?要是爹在就好了,爹一定有办法。
她惶惑地在街上来来回回地兜圈子,不愿回到客店去。天全黑了,临街的门板一片片合上,小贩们也陆续挑起担子回家了。苏萦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父亲没有出现。
萧征他们一定已在打点行装,预备着在夜色掩盖下先一步出发了。她怕因为她误了行程,忙抱着那一包胭脂,快步往回走去。
她走着走着,忽然察觉镇上的气氛有些异样。虽是天色晚了,这条街道也未免静得不寻常。摊贩们匆匆把摊子胡乱收了,小跑着往这头来,行人快步走着,交头接耳,目光闪烁地瞥向客栈方向。隐约有喧哗声从那边传来,起初零散,很快便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其间夹杂着清晰的怒骂和斥责:
“外乡人冒充官差!”
“搅乱祠堂,污蔑乡绅!”
“定是歹人!不能放他们走了!”
苏萦心头猛地一跳,暗叫不好。她逆着零散的人流,快步朝客栈方向赶去。离得近了,只见客栈前已聚拢了数十镇民,手持棍棒、锄头、火把,群情激愤。人群前方,赫然是那本该被看管起来的宋丘,不知如何竟已被放出,正指着客栈大门,大声煽动镇民:“就是里面那两个小子,冒充朝廷命官,严刑逼供,构陷于我,还想夺我祖产!宋巡检,你可要为我们宋家,为镇上百姓做主啊!”
宋巡检与他站在一处,冷哼一声,一挥手:“里面的人听着!尔等冒充官差,扰乱地方,煽动民变,罪不容赦!若乖乖出来就缚,尚可从轻发落,否则——”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县衙差役,而更多的镇民还在被煽动着聚拢过来。
“宋大人,宋大人!使不得啊!”客栈掌柜连滚爬爬地从店里跑出来,挡在门前,对着宋昆连连作揖,“先前这几位官爷来住店,不也是您亲自吩咐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的吗?这,这怎么又…”
“滚开!识人不明,窝藏匪类,回头再跟你算账!”宋昆不耐,一脚将掌柜踹翻在地:“交出步星辉!”
“交出——”宋昆一时语塞,才醒悟连那个户部的小个子叫什么都不知道,恼羞成怒道:“交出那个姓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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