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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等再次出现记忆,炼祸已经出现在一座牢狱中,四周漆黑一片,甚至看不见手,炼祸仓皇的捂着自己的丹田:“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他扑到铁栏前,嘶声喊道:“放我出去!”
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无人应答。
修仙之人即便失了修为,肉身也比常人强韧。炼祸靠着这点底子,竟也硬生生熬了过来。不知待了多久,终于有人出现,但只是送饭,丝毫不关心他的伤势。好似能活就活,能死就死。
比饥饿更难熬的,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空无一人,偶尔一声细微的鼠叫也能让他下意识去招呼,他在这黑暗中几乎快被逼疯。
他毫不避讳的坦白自己的身世和能力,只希望有人能听见——哪怕当个棋子,也比现在就去死要好很多。
也许是怕自己死了,他的心血更无从知晓。
炼祸开始日日念叨那纸上的一字一句,直到那上万言倒背如流。
终于,有人出现。来人声音喑哑:“倒是心性顽强,执念深重……”
炼祸僵硬的看去,以为又是幻觉,嘴里依旧念着。
可下一刻,阵法破除。他的头颅应声而落。
天旋地转间,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重新恢复明亮。
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
仪态端庄,面容肃穆,眼尾下垂,一双灰色眼瞳中有这类似于蛇的瞳孔,看上去十分妖异。
沈恪想起幻镜中那獠牙隐现,蛇芯吐出的皮相。
管家?
此人坐在石桌旁,兴致盎然的看着手中的一朵黄花,花瓣纤薄如蝉翼,沾着晨露,仿佛一触即碎,却在他指间完好无损。
单看这气度,还以为身在皇宫别院。
沈恪四下一扫,才发现身处一方逼仄庭院。小小天地里,竟摆满了各种花草,每一株都养护得极好。
待那人终于从花上抬眸,漫不经心道:“不知道谢我?”
炼祸第一个反应是摸向自己的脖颈,失声惊呼:“我死了,我死了?!”
男人手指一动,炼祸直接被掐着脖子丢出去,不一会,又全身湿透的被抓回来,像是被摁在水里狠狠冷静一番。
炼祸终于反应过来,面色惨白地跪伏在地,磕头道谢。
男人像是习以为常,对它道:“你修为没了,炼不了走尸。”
炼祸咬紧牙。
“你不好奇是谁废了你的修为?”男子歪头问道。
“我、我知道。”
男子颔首:“是殷昭。”
炼祸一动不动。
男人皱眉:“没反应?”
炼祸道:“您救了我,让我重回人间,我定会报答。”
男人:“你这时候应该说,你恨殷昭,恨殷家,你要杀了殷家所有人。”
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仇恨,语气平静,好似只是在说些客套话。
殷家?
……十七年前的仙家之首。
沈恪心头一沉,已有不祥预感。他凝重地望向男子。
炼祸有贼心没贼胆,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头磕在地上:“我,我……”
男子了然:“你只需这么说就行。”
炼祸一脸茫然,随即照着说了一遍。
男子平静的看过来,隔着记忆,沈恪却仿佛与对方对视。下一刻,只见男子抚上炼祸的头,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
……
沈恪低头,看着炼祸死去的鬼身,瞳孔骤缩。
与庄志文身上如出一辙的咒法,却更加狠毒高深……
炼祸成了恶鬼后,吞噬了太多活人,此刻鬼身崩毁,无数黑色碎屑从它身上掉落,四下逸散,妄图抓住任何可依附之物,连带着沈恪也想裹挟走,却只是徒劳。
静音符阵内外都能通透,沈恪回身望去,正对上斐厌的视线。
周围人自觉避开他,斐厌独自站着,一动不动的看过来,可感受到沈恪的回望,他却垂下眼。
沈恪走出阵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喉咙,又酸又涩。
直到斐厌主动开口:“你信不信我?”
沈恪沉默,道:“他是恶鬼,本就不可信。”
这话听着,像是他完全没有受炼祸的影响,又好似在说方才炼祸所言全是假的……沈恪没敢看他的表情,立刻移开视线,目光在魏明手上拿着的木头小人停顿一瞬:“这法器是谁给的。”
魏明不敢隐瞒:“回大人,是昭文道君。”
沈恪没有多问,对其他人道:“我会写明情况,你们继续搜查。”
众鬼差听命,目送那位地府通缉要犯亦步亦趋地跟着判官离去,不由面面相觑。
魏明摆手:“别看了,快干活。”
有鬼差小声问:“魏大人,这人不是那个……怎么跟着判官大人?”
死皮赖脸呗,仗着大人心软呗。
魏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但这话说了,也伤自家大人的威严,他只故作神秘道:“不该问的别问。”
……
殷家虽是仙门之首,却在一夜之间满门覆灭,沈恪即位后,时隔三年派人查探,也只查出是被恶鬼所杀,这么多年,此案一直悬在判官司的文库内,人间亦是对此议论纷纷。
可如今——
炼祸的那些记忆不能作假……斐厌就是殷昭,十七年前那位名动天下的殷家少主,为何封金会变样,为何他身上那么多伤疤……
斐厌说自己失忆时看似不甚在意,但他下意识的举动都被沈恪看在眼里。
要告诉斐厌么?他会想知道么?
他现在想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他生前……是那个乞儿?
那他和斐厌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
死亡就是一场封存。沈恪连自己过去的模样都看不清,也不敢去想,无力去想,任由血肉之躯被冰刺扎穿、冻结,可现在他听到冰刺被折断的声音,每一次的折断,就是对这躯壳发出一次次冲锋。
巨大的,陌生的,抓不住的疼痛裹住他。
沈恪喘不过气。
此前他一直模糊的,想要回避自己的过去,但现在,他突然很想知道:
他究竟是谁。
一只灼烫的手拉住沈恪。
沈恪身形一颤。
斐厌沉默片刻,力道渐松,说:“你刚刚可是处决了只恶鬼,怎么不开心?”
沈恪才察觉自己的掌心攥出黑洞,阴气从中冒出来,偏偏此时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静静看着斐厌红袖下露出的白色绷带,然后,看向他的手指。
这人哪怕沐浴结束,也戴着手套,现在也戴着。
似乎察觉到沈恪的视线,斐厌收手:“莫不是累了?”
“没有。”沈恪补充道,“我没事。”
斐厌:“行吧,那你这般,是要去做什么?”
沈恪看向他,没理解他为何不主动询问自己方才究竟查探了什么,但转念一想,也许哪怕他问了,自己也不知怎么说。
这几日睡在树上,这人时不时咳嗽……
斐厌看着他走的方向:“这是?”
沈恪:“回客栈。”
斐厌:“我身上还有记号,你莫不是走错路了?”
“……墓地里待了那几日,都没将其引出来。”沈恪没回头,转而道,“我能护你,也能护住其他人,你既然身上有伤,就不必勉强。”
去墓地的根本原因,不过是想抓出魏明身后那人,如今知道是昭文,也确实没抓出偷阳火的恶鬼。
但至于更深的原因,沈恪此时不想细思。
斐厌没料到他突然如此,暗自用舌尖抵了抵牙,眼中掠过一丝犹疑。
他二人回客栈时,给店小二吓一跳,毕竟这时已经太晚。等店小二反应过来,又问是否要热水。
斐厌另外要求:“接一小盆,我就擦个身。”
看样子,不打算拆开绷带,这一路来,这人的所作所为都充满随心所欲,见他终于懂得爱惜自己,沈恪竟有种莫名的宽慰。
可当沈恪走上楼梯,却正好对上那位叫景明的少年,这次,他眼中有说不明的意味,察觉沈恪发现,他立刻缩了回去。
沈恪:“?”
斐厌走在后面:“这人不会发现你那小跟班的异常,打算跟上来吧?”
虽说以魏明的修为确实存在被发现的可能,可那日沈恪也在场。
沈恪:“不大可能。”
斐厌:“可他看上去像是要恩将仇报。”
沈恪:“为何这么说?”
“若不是你那跟班的问题,那就是冲着我来的。”斐厌轻笑,脸上多了些讥讽。“我虽没上赶着招惹,但谁记得清刀下都过了哪些‘不长眼’的货色?保不齐哪个就跟他沾亲带故。这帮修士,只能自己占着理杀人,别人还手,便是滔天大罪。惹了一个,便能招来一窝。嗡嗡嗡的,麻烦得很。”
沈恪沉默。
斐厌轻哼两声,又变回那副无赖的模样:“你既说护着我,那隔了一个房间,会不会有些不便?”
有什么不便?不过也就翻个窗的功夫。
斐厌继续道:“万一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恶鬼呢?”
沈恪背着斐厌,思索片刻:“好。”
他这副模样,好像此时斐厌说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他都能接受。
斐厌眼睫倏地一颤,表情凝固了,又道:“那你还要睡地上?”
沈恪一顿:“你有什么异议?”
斐厌:“只是觉得我睡床上,你睡地上,总有些奇怪,我也打个地铺?”
这几日天凉,地上更冷。
沈恪:“不必,你睡床上。”
斐厌:“你如今可是我的好友,一般来说,我可不会让好友睡地上。”
一听这熟悉的胡搅蛮缠的语调,沈恪竟有种气笑的感觉,换了个说法:“我不用睡。”
斐厌:“那我也不睡了。”
沈恪回头看他。
斐厌挑眉。
沈恪:“……你要我与你睡一张床上?”
斐厌手一顿,视线移开:“你若一直推辞,也只能这样……还是说,你有什么原因,非得睡地上不可?”
沈恪:“……”
又是这样,明明是个八尺有余的大男人,怎么比地府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鬼还难办。
不一会,小二端了一盆水上来,见沈恪也在斐厌的屋子里,丝毫没发现床上多了的被子,放下水就直接离开。
斐厌站在桌旁掬水洁身。沈恪立在窗边,听着那泠泠水声。他本一直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可中途莫名瞥向那道红衣背影。
斐厌无疑是极好看的。年少时,若非身上那股英气桀骜,单看眉眼,几乎像个漂亮的姑娘。自幼身手便极好,使起刀来利落飒爽,添了几分不羁。
如今身量长开了,肩宽腰窄,在烛火映照下,竟如现在的封金一般,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可靠。哪怕平日里插科打诨……
沈恪被那颤动的烛火,晃得有些眼晕。
斐厌脱下外衣,露出一身白色内衫,清理了脸和手。他的鬓发湿润,面容染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的一双手浸在水中,等到水有些凉了,才慢慢擦干。
客栈的床也就上房的大些,但也没大多少,沈恪没睡过床,不清楚两个人睡在上面会是什么光景,但隐隐觉得——恐怕有些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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