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纪慈离去后的几日，师飞霜看似一切如常，依旧每日读书习字，打理庶务，甚至与赵芷兰的编书事宜也未曾停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正悄然松动、重塑。
　　那枚贴身收藏的玉佩，如同一个温暖的烙印，时时提醒着她纪慈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而那份心意背后所连接的，是边关的铁马冰河，是朝堂的暗流汹涌，是与她之前所构想的、安稳富贵的贵妇生活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
　　这日午后，她心中烦闷，难以排遣，便信步走到了母亲王双元所居的“静兰苑”。王双元性情温柔娴静，不喜过多应酬，平日里多半时间都在自己院中抚琴、赏花，或是与女儿说些体己话。
　　见女儿进来，眉宇间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轻愁，王双元放下手中的绣绷，柔声问道：“霜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师飞霜在母亲身旁的绣墩上坐下，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提及纪慈和玉佩，而是迂回地问道：“母亲，您当年……为何会选择嫁给父亲？”
　　王双元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一抹温柔而怀念的笑意：“为何问起这个？你父亲他……虽有时不通庶务，心思单纯，但待我一片至诚。当年提亲者众，家世显赫者亦有之，但你外祖父说，你父亲品性纯良，是个可托付之人。嫁入师家这些年，虽无泼天富贵，但你祖父祖母明理，你父亲敬我重我，家中和睦，母亲心中，已是知足。”
　　她拉起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子一生，所求为何？泼天的富贵，显赫的权势，固然诱人，但若那朱门之内尽是算计倾轧，夫妻之间同床异梦，即便锦衣玉食，又何来欢愉可言？倒不如寻一知冷知热、心意相通的良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母亲的话语温和，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师飞霜心头的些许迷雾。是啊，母亲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书香门第，若真想攀附权贵，并非没有机会，但她选择了性情同样单纯、与世无争的父亲，收获了这纷扰京城中难得的一份宁静与真情。
　　自己呢？师飞霜扪心自问。她曾经一心向往那最高的枝头，以为那便是最好的归宿。可如今，见识了皇权之下的昏聩与疯狂，经历了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忽然觉得，母亲选择的这种“安稳”，或许蕴含着更深的人生智慧。
　　“母亲，”师飞霜的声音轻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若……若有一条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另一条路，或许平淡些，却可得真心安宁。该如何选？”
　　王双元是何等聪慧之人，近来京中关于女儿与纪二公子的传闻，她岂会不知？此刻见女儿神情，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看着女儿清丽却难掩挣扎的面容，心中微疼，柔声道：“霜儿，路该如何走，终究要看你的本心。外人眼中的风光，未必是你的风光；旁人定义的安宁，也未必是你的安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你的心，朝向何方？”
　　她轻轻抚过女儿的鬓发：“纪家自然是顶好的人家，纪二公子的人品才学，也是有目共睹。但那样的门第，注定无法远离权势纷争。你需得想清楚，你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去应对那背后的风浪？若你心中亦有他，愿意与他并肩同行，那么再大的风浪，或许也能甘之如饴；若你所求的只是现成的富贵与安宁，那便要慎重了。”
　　母亲的话，如同明镜，照见了师飞霜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她想起与纪慈并肩调查时的默契，想起他清澈眼眸中的信任，想起他毅然奔赴边关的背影……她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选择。她渴望的，并非是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安逸，而是能与那样一个灵魂并肩站立，共同面对风雨的充实与自由。
　　就在师飞霜与母亲倾谈心事的同时，朝堂之上的风波却愈发汹涌。
　　西夷边境持续的紧张局势，如同一面放大镜，将皇子们之间的争端照得清清楚楚。大皇子严旸借着掌管部分粮草调度和边关奏报批复之权，一方面竭力抨击、排挤他认定的“三皇子党”边关将领，指责他们“作战不力”、“贻误战机”；另一方面则大肆宣扬自己的“调度之功”，试图将边境局势任何一点稳定的迹象都归功于自己的“英明决策”。
　　三皇子严景及其党羽自然不甘示弱。他们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反驳大皇子对边关将领的无端指责，强调边境局势复杂，应将重点放在支援前线、稳定军心上，而非内部倾轧。同时，他们也暗中搜集大皇子在粮草调度中任用私人、效率低下的证据，伺机反击。双方在朝会上争执不休，言辞愈发激烈。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因生母淑妃失宠而暂时蛰伏的二皇子严暲，眼见大皇子、三皇子两派斗得如火如荼，似乎也坐不住了。他开始频繁联络朝中一些中立或摇摆的官员，言语间透露出对当前朝局“混乱”、“用人不明”的“忧心”，隐隐有欲收渔翁之利的态势。二皇子党的重新活跃，使得朝堂局面更加错综复杂。
　　一时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奏章往来攻讦不断，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皇帝依旧在玄灵真的“护持”下“闭关静修”，对朝中愈发明显的裂痕不闻不问，甚至可能根本一无所知。所有的矛盾，都在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师飞霜从母亲院中出来时，心情并未完全轻松，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清明。她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与此同时，她也从兄长师飞英晚间归家时凝重的面色中，敏锐地察觉到了朝堂上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这京城，这权力中心，风暴正在积聚。而她，师飞霜，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冷眼旁观、一心攀附的少女了。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也有了必须面对的挑战。前路或许艰难，但她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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