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骨

作者:碎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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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砥柱


      杨锦昭离京赴边的消息,如同冬日里又一场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盛京。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人赞他忠勇,有人叹他刚愎,更有人暗中揣测,这位权势正盛的御史大夫在此刻突然亲赴险地,是否朝中又起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澜。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御史府内,却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紧绷的平静。

      锦瑟院依旧被无形的力量封锁着,侍卫恪尽职守,隔绝内外。长霖姿自那日后便病倒了,额角的伤口虽已结痂,心头的创伤却远未愈合。她终日昏沉,时睡时醒,偶尔清醒时,也只是望着帐顶发呆,不言不语,仿佛灵魂已随那日的耳光与决绝一同碎裂,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杨玉茹担惊受怕,日夜守候在床边,亲自喂药擦身,看着嫂嫂了无生气的模样,心中对兄长的怨怼与不解与日俱增。她不明白,为何一向冷静自持的哥哥会变得如此暴戾,更不明白,为何明明相爱的两人会走到这般境地。

      府中庶务,一时间全都压在了这位刚刚及笄不久的少女肩上。幸而杨忠忠心耿耿,从旁竭力辅佐,才未出大的乱子。但府中下人难免人心浮动,各种猜测私下流传,气氛压抑。

      就在杨锦昭离京的第五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皇帝陛下,微服亲临御史府!

      没有预兆,没有仪仗,只有数名便装侍卫护卫。当门房连滚爬爬地禀报时,杨玉茹正在前厅与杨忠核对这个月的用度,惊得手中的账册都掉在了地上。

      “快!快开中门!迎接圣驾!”杨忠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率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杨玉茹慌忙整理衣冠,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带着杨忠及一众匆忙赶来的管事仆妇,跪迎至府门。

      皇帝身着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杨玉茹身上,语气温和:“平身吧。朕听闻锦昭赴边,府中只余女眷,特来看看。”

      “臣女(奴才)叩谢陛下隆恩!”众人战战兢兢地起身。

      杨玉茹心跳如擂鼓,努力维持着镇定,将皇帝引至正厅上座,亲自奉茶。

      皇帝接过茶盏,并未饮用,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厅内陈设,最后看向垂手侍立、面色紧张的杨玉茹,缓缓开口:“你便是玉茹?朕记得你,小时候进宫,还曾向太后讨过糖吃。”

      杨玉茹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这等小事,心中一暖,紧张感稍减,恭敬回道:“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臣女幼时顽劣,臣女惶恐。”

      皇帝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必惶恐。朕今日来,一是看看你兄妹二人可还安好,二来……”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向后院方向,“也想见见杨夫人。听闻前些时日,太后还夸赞她贤良淑德,是锦昭的贤内助。”

      提到长霖姿,杨玉茹的心猛地一紧。嫂嫂如今那般模样,如何能见驾?她连忙跪下,声音带着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回陛下,嫂嫂她……她近日感染风寒,病体未愈,形容憔悴,恐污圣目,实在不宜见驾,还请陛下恕罪!”

      “哦?病了?”皇帝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请了太医诊治?”

      “已、已请府医看过了,说是需静养……”杨玉茹额头渗出细汗。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规律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厅内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杨玉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皇帝忽然话锋一转,不再提及长霖姿,而是问道:“锦昭走得匆忙,边关军务繁重,粮草筹措更是重中之重。府中如今由你主事,可知近来朝中为此事,争议颇大?”

      杨玉茹一怔,没想到皇帝会问及此事。她虽年幼,但也知军国大事非同小可,不敢妄言,只得谨慎答道:“回陛下,兄长离家前并未与臣女谈及朝务。臣女只知道兄长忧心边关,日夜操劳。至于粮草之事,臣女深居内宅,实不知情。”

      皇帝看着她谨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变得深邃:“不知情也好。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他站起身,“既然杨夫人需要静养,朕便不多打扰了。你好生照顾她,也照顾好自己。若府中有什么难处,可让你兄长递牌子进宫。”

      “臣女谢陛下体恤!恭送陛下!”杨玉茹连忙叩首。

      皇帝摆摆手,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御史府。

      直到皇帝的背影彻底消失,杨玉茹才瘫软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杨忠连忙上前搀扶:“小姐,您没事吧?”

      杨玉茹摇摇头,心有余悸:“杨叔,陛下他……他为何突然来访?还特意问起嫂嫂和粮草之事?”

      杨忠面色凝重,压低声音:“老奴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陛下此行,恐怕并非只是简单的探望。小姐,府中如今是多事之秋,您……您要多加小心啊。”

      杨玉茹看着空荡荡的厅堂,又望向锦瑟院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凉。兄长远在边关,嫂嫂病重不起,皇帝言语莫测……这偌大的御史府,如今竟要靠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来支撑了吗?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她不能倒下。哥哥不在,嫂嫂病着,她就是这府里的主心骨!她必须撑起来!

      皇帝的突然到访,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

      虽然皇帝并未见到长霖姿,但他亲临杨府、特意问及杨夫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结合之前关于杨锦昭与夫人不和的流言,以及柳如湄出宫祈福的旧事,各种猜测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说,陛下这是看重杨夫人,特意前去安抚。
      有人说,陛下是听闻了杨府内宅不宁,前去查探虚实。
      更有人将粮草之事与杨夫人联系起来,隐隐暗示其中或有蹊跷。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病榻上的长霖姿耳中。是杨玉茹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再瞒着她,才委婉告知的。

      出乎杨玉茹的意料,一直浑浑噩噩的长霖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空洞的眼中竟慢慢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吓得杨玉茹连忙扶住她。

      “嫂嫂,您别动,小心身子!”
      长霖姿靠在她身上,喘息了片刻,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陛下……问了粮草?”
      杨玉茹点头,将皇帝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那句“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

      长霖姿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杨玉茹以为她又睡了过去。
      “玉茹……”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力量,“扶我起来……更衣。”
      “嫂嫂!您还需要休息!”
      “不……”长霖姿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能……再躺下去了……”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那片荒芜的平静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痛,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重新站起来的韧劲。

      皇帝亲临,绝非偶然。他那句关于“粮草”和“安全”的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示。杨锦昭在边关浴血,朝中却有人借着他们夫妻不和的由头,将手伸向了御史府,甚至可能危及他的后方。

      她可以恨他,怨他,甚至可以就此心死。但无论如何,她仍是杨锦昭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御史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利用他们的矛盾,来伤害他,颠覆这个家。

      哪怕,只是为了那份早已千疮百孔的“责任”。
      长霖姿在杨玉茹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额角疤痕未褪,眼神却不再空洞。

      “传我的话,”她对着闻讯赶来的杨忠,声音清晰而冷静,虽虚弱,却带着久违的、属于御史大夫夫人的威仪,“即日起,锦瑟院解除封锁。府中一应事务,照旧由我决断。玉茹,你从旁协助。”

      杨忠看着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躬身应道:“是!老奴遵命!”

      杨玉茹也惊喜交加,紧紧握住长霖姿的手:“嫂嫂!”

      长霖姿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投向北方,那片杨锦昭所在的、烽火连天的土地。

      他既已选择了他的战场,那她便守住他的后方。
      风雨飘摇,她需成为这府中,最后的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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