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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悸
盛夏的建康,暑热难当。即便是在绿树掩映的谢府,午后时分也如同蒸笼一般。书阁虽阴凉,但整理典籍亦是件耗神出汗的活儿。
这日,云鬟正将一批晒晾好的书册按类归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背后的衣衫也洇湿了一小片。她刚踮脚将一册厚重的《地方志》放回高处,忽觉身后有人。
回头,只见谢珩端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碗站在身后,碗中盛着乳白色、点缀着鲜红樱桃和碧绿瓜瓤的膏状物,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凉气。
“尝尝,”他将琉璃碗递到她面前,唇角微勾,“府里新做的冰酪,用窖冰镇过,最是解暑。”
冰酪?云鬟知道这是只有主家才能享用的奢侈冷饮,用料珍贵,制作繁复。她连忙摆手:“奴婢不敢,这太……”
“让你尝便尝,”谢珩打断她,直接将琉璃碗塞到她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看看味道如何,可否改良。”
琉璃碗壁沁凉,驱散了掌心的燥热。碗中乳膏细腻,果粒鲜艳,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与冰凉气息。云鬟看着他不容拒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手中这碗精致的冰酪,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那诱惑,拿起旁边备用的小银匙,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冰凉丝滑的乳膏瞬间在口中化开,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恰到好处的甜意,混合着樱桃的微酸和瓜瓤的清爽,完美地抚平了夏日的烦躁。她忍不住满足地眯了眯眼,像一只偷到腥的猫儿。
“如何?”谢珩看着她这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神态,眼底笑意加深。
“很……很好。”云鬟赧然道,又舀了一勺,这次带上了那颗红艳的樱桃。
“喜欢便好。”谢珩倚着书架,看着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冰酪的模样,只觉得比他自己享用还要愉悦几分。他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后日我要去城外的别业小住几日,处理些田庄事务,你可要……”
他话未说完,云鬟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迅速垂下,低声道:“奴婢身份低微,岂可随行,公子事务要紧。”
谢珩看着她瞬间低落的情绪,心中了然。他笑了笑,没有强求,只是道:“也好。我不在时,书阁便交由你照看。那几卷你一直在找的前朝乐论孤本,我已让人从库房找出,放在你常坐的那张书案下了,你可自行取阅。”
他连她一直想找什么书都记得!云鬟心中一动,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他总是在这些细微之处,给她意想不到的关怀。
“谢公子。”她轻声道谢,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几位族中子弟结伴往池塘边去纳凉游玩。说笑声渐近。
云鬟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琉璃碗藏起来——若被人看见她在此享用只有主子才能用的冰酪,还是公子亲自送来,不知又会惹出什么闲话。
谢珩看出她的惊慌,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只还剩少许冰酪的琉璃碗和银匙,低声道:“无妨。”
就在他接过碗匙的瞬间,他的指尖再次擦过她的手指,这一次,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刚才更长了一瞬。那微凉与温热的触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
喧闹声从窗外经过,并未停留,渐渐远去。
云鬟却因他这看似无意、实则充满占有意味的举动,以及方才那短暂的肌肤相亲,心跳再次失控。她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将碗匙放在一旁的书架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我……奴婢先去整理那边的书了。”她再也无法待在他身边,仓促地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了书架深处。
谢珩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着方才触碰过她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和一丝冰酪的甜香。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温柔的笑意。
这小小的书阁,因她的存在,已成了他在这沉闷府邸中,最流连忘返的方寸之地。
谢珩离府去了别业,书阁果然清静了许多。云鬟得以安心翻阅他留下的那几卷乐论孤本,收获颇丰。然而,不过两日,她便觉得这书阁空荡得让人心慌。没有他偶尔出现的脚步声,没有他漫不经心却总能切中要害的点评,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少了那份独特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她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存在,已如同空气般渗透进她的生活,不可或缺。
第三日傍晚,云鬟正在书阁内对着孤本上一处乐律疑难蹙眉思索,忽闻窗外传来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笔差点掉落。
脚步声在书阁门口停下,珠帘轻响,那个熟悉的身影踏着夕阳的余晖走了进来。正是谢珩。他比预计的归期早了一日,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一丝倦色,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投入星火的深潭。
“公子?”云鬟连忙起身,敛衽行礼,心中却涌起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嗯。”谢珩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最后落在她面前摊开的书卷和写满批注的纸上,“在看乐论?可有所得?”
“正有一处不明,”云鬟顺势指着那处疑难,“此处论及‘变徵’之声,与《礼记》所载似有出入,奴婢愚钝,难以辨析。”
谢珩走到她身边,俯身细看。他靠得很近,身上还带着一路奔波的、淡淡的尘土气息和夏日的热意。他看了片刻,沉吟道:“此处当是传抄有误。‘变徵’属金,其声悲凉激越,用于郊祀大典,以示庄严肃穆,与《礼记》中‘声中律,律中吕’之论并不相悖,只是侧重不同……”
他耐心讲解着,声音因疲惫而略带沙哑,却更显磁性。云鬟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讲解完毕,谢珩直起身,揉了揉眉心,道:“一路快马加鞭,倒是有些渴了。”
云鬟闻言,连忙道:“奴婢去给公子沏茶。”说着便要转身。
“不必麻烦,”谢珩却叫住她,目光落在她方才用过的、尚有余墨的笔洗和一支干净的眉笔上(她有时会用眉笔在书页边缘做极细的标记),忽然道,“就用这个吧。”
云鬟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谢珩已拿起那支干净的眉笔,走到窗边搁着的、平日用于净手的铜盆旁。盆中有清水,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
只见他俯身,将眉笔尖端在清水中轻轻蘸了蘸,然后直起身,转向她,唇角含着一抹戏谑又温柔的笑意,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云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手中那支蘸了水的眉笔,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怕什么?”谢珩挑眉,向前一步,靠近她。他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只是用那支湿润的眉笔,虚虚地、极轻极缓地,在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嫣红的唇瓣上,涂抹了一下。
冰凉湿润的触感,伴随着眉笔细腻的质地,清晰地印在唇上。那感觉太过奇异,太过亲密,远远超越了之前所有的靠近与触碰!云鬟浑身剧震,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笑意的俊脸。
他……他竟然用画眉的笔,沾了水,来……来……
“以笔代茶,聊以解渴。”他低声笑道,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那被他“润泽”过的、愈发娇艳欲滴的唇瓣,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那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留下的却是燎原大火般的灼热。云鬟只觉得双唇滚烫,连带着整个脸庞、脖颈都烧了起来。她羞得无地自容,猛地向后退去,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谢珩看着她这副羞窘至极、慌乱无措的模样,心中的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知道自己此举着实孟浪轻浮,但他就是想看她为自己失态的模样,想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印记,哪怕只是片刻的、以水为媒介的“亲吻”。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翻涌着浓烈的情愫与克制。
“我……我该去给嬷嬷送东西了!”云鬟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丢下一句话,也顾不得礼仪,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那几卷珍贵的乐论都忘了拿。
谢珩看着她仓惶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方才持笔的、仿佛还残留着她唇瓣柔软触感的手指,眼中笑意渐深,最终化为一声满足的、低沉的叹息。
画眉深浅入时无?他今日这“以笔代茶”的举动,怕是早已远远超出了“入时”的范畴,直抵那人心深处了。而这突破界限的冒险,带来的悸动与甘美,竟如此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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