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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丸
土地庙中苏婉如的再次出现与那枚滚烫蜡丸的交付,如同在原本就迷雾重重的棋局上,又落下了一颗足以颠覆全局的棋子。蜡丸中封存的,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可能具体到人名的、足以在宫廷掀起腥风血雨的致命证据。
听雪轩书房内,门窗紧闭,烛火摇曳。萧绝与谢清流对坐于书案两侧,那枚小小的蜡丸就放在案几中央,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一只沉睡的毒虫,随时可能苏醒,释放出致命的毒液。
“打开吗?”谢清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知道,一旦打开,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们将直面那隐藏在宫廷最深处的黑暗,再无转圜余地。
萧绝目光沉凝如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在权衡,在计算。苏婉如的警告犹在耳边——“万不可轻易示人,需在最关键时刻,方能动用”。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吗?
陛下态度暧昧,朱瞻圻蛰伏不动,“九重渊”余孽尚未肃清,宫中眼线不明……此时动用这最后的杀手锏,是能一举定乾坤,还是可能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再等等。”良久,萧绝缓缓吐出一口气,做出了决断,“陛下那边尚无明确动静,我们需先弄清宫中的水到底有多深。这蜡丸,是我们的底牌,不到图穷匕见之时,不能轻易翻开。”
他拿起蜡丸,入手冰凉沉重。“当务之急,是确认苏婉如所言‘萧府眼线’之事,以及……查证蜡丸内容的真伪。”他看向谢清流,“苏婉如此人,虽看似坦诚,但其行踪诡秘,心思难测,不可全信。这蜡丸,或许是破局关键,也或许是……另一个陷阱。”
谢清流点头,他明白萧绝的顾虑。在如此诡谲的局势下,任何轻信都可能万劫不复。“如何查证?”
“两方面入手。”萧绝思路清晰,“其一,暗中清查府内所有人员,尤其是后来安插进来的仆役和守卫,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此事我亲自来办。其二,关于蜡丸中可能提及的人名和香料渠道,需从宫外查起。西域香料入京,必有渠道,顺着这条线摸上去,或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需绝对隐秘,不能动用明面上的人手。我会让‘暗影’去办。”
“暗影?”谢清流微怔,这是他第一次听萧绝提及这个名字。
萧绝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道:“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显然,这是他作为前锦衣卫指挥使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底牌之一。
计议已定,两人便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几日,萧府表面依旧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萧绝以整顿府务、清查年节损耗为由,对府中所有人员进行了不动声色的排查。他手段老辣,经验丰富,很快便从那些看似恭顺的仆役和守卫中,揪出了几个行迹可疑、背景模糊之人。经过秘密审讯(手段自然不甚光明),其中一人抵受不住,终于吐露,他确是受人钱财,定期将萧府内尤其是听雪轩的动静,传递给府外一个联络人。至于联络人背后是谁,他级别太低,无从知晓。
线索到此中断,但足以证实苏婉如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萧府,这座皇帝赐予的“安乐窝”,早已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暗影”也开始行动。他们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京城三教九流之中,从西域胡商、香料铺子、乃至一些隐秘的黑市渠道入手,开始追查那种可能惑乱心智的西域香料的来源。
而谢清流,则利用其文华殿大学士的身份和入阁办事的便利,开始有意无意地查阅近年来宫中用度的记录、内侍的升迁调遣档案,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他做得极其小心,往往是在处理其他公务时顺手为之,绝不留下刻意调查的痕迹。
时间在紧张的暗查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京城有句俗语,“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亦不例外,从午后开始,细密的雪粒便夹杂在寒风中簌簌落下,到了傍晚,竟演变成鹅毛大雪,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然而,这并未消减百姓赏灯的热情,各主要街道早已悬挂起各式各样的花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与漫天飞雪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景致。
按惯例,皇帝今夜会在午门城楼与民同乐,观赏花灯,并赐下御酒和元宵。文武百官皆需陪同。这也是一年之中,少数几个可以近距离目睹天颜、感受皇家与民同乐氛围的场合。
萧绝与谢清流自然也在应召之列。
酉时末,两人身着庄重朝服,乘坐马车前往皇城。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欢声笑语与各式花灯的光芒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与阴霾。然而,端坐于马车内的两人,却并无多少赏灯的心情。
“暗影那边,可有消息?”谢清流低声问道。连日来的暗中调查,并无突破性进展,那西域香料的线索似乎被人刻意抹去,难以追踪。
萧绝摇了摇头,眼神在车外灯火的映照下明灭不定:“对方很谨慎,尾巴扫得很干净。不过,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认了一点,那种香料确实在京城流通过,而且价格极其昂贵,非寻常人家所能享用。”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至于府内眼线,虽揪出几个,但难保没有更深藏的。今日宫宴,人多眼杂,需格外小心。”
谢清流点头,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总觉得,今夜似乎会发生些什么。
马车抵达午门外广场。此处早已戒备森严,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喧闹的人群隔离在外。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在指定的区域,等待着皇帝的驾临。
雪依旧在下,落在官员们的官帽和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寒风凛冽,但无人敢有丝毫怨言,皆垂首恭立,气氛庄重而肃穆。
萧绝与谢清流的位置靠前,能清晰地看到那巍峨的午门城楼。城楼上悬挂着巨大的宫灯,将汉白玉的栏杆和朱红的城墙照得如同白昼。
戌时正,钟鼓齐鸣,净鞭三响。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在外侍、侍卫及宗室勋贵的簇拥下,登上午门城楼。城楼下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声震寰宇。
皇帝面带微笑,向着城楼下的百官和百姓挥手致意,随即发表了简短的致辞,无非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吉庆话语。然后便是赐下御酒和元宵,由内侍分发给在场的官员。
气氛看似热烈而祥和。
然而,就在内侍们端着酒壶和食盒,穿梭于百官之间时,异变陡生!
一名端着酒壶的低阶内侍,在行至萧绝与谢清流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托盘倾斜,那壶御酒竟直直地朝着谢清流泼洒过去!
事出突然,距离又近,眼看那琥珀色的酒液就要泼到谢清流身上!这虽是意外,但御前失仪,亦是罪过!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谢清流身旁的萧绝,眼疾手快,猛地伸手一拉,将谢清流拽向自己身后,同时另一只手臂抬起,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了大部分酒液!
“噗——”酒液泼在萧绝的袖袍上,瞬间浸湿了一大片,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那闯祸的内侍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周围的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侧目看来。
萧绝脸色阴沉,甩了甩湿透的袖袍,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名跪地求饶的内侍,又抬眼看了看城楼之上。皇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目光投了过来,带着一丝询问。
“无妨,起来吧。”萧绝压下心中的怒意,语气淡漠地对那内侍说道。在這種場合,他不能发作。
“谢大人!谢大人不罪之恩!”内侍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谢清流被萧绝护在身后,惊魂未定,低声道:“多谢。”
萧绝微微摇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总觉得,刚才那一下,并非简单的意外。那内侍摔倒的时机和角度,都太过巧合。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司礼监服饰的中年内侍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萧绝和谢清流躬身道:“萧大人,谢大人,陛下有请二位城楼上一叙。”
皇帝召见?
萧绝与谢清流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点“意外”召见他们?
“臣等遵旨。”两人压下心中疑虑,跟着那名中年内侍,穿过肃立的百官,登上那通往午门城楼的汉白玉阶梯。
城楼之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灯火辉煌的京城和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皇帝负手立于栏杆前,王振侍立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宗室亲王和内阁重臣。
“臣萧绝(谢清流),叩见陛下。”两人上前行礼。
皇帝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影响他的心情:“平身。方才可是受了惊吓?”他目光落在萧绝湿透的袖袍上。
“回陛下,些许小事,不敢劳陛下挂心。”萧绝恭敬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今日与民同乐,本是喜庆之事,莫要让些许意外扫了兴致。”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萧爱卿,朕赐你的那枚龙纹玉佩,可还带在身上?”
萧绝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龙纹玉佩:“陛下所赐,臣时刻不敢离身。”
“嗯。”皇帝看了一眼,又转向谢清流,“谢爱卿,你的凤佩呢?”
谢清流也连忙取出凤纹玉佩。
皇帝看着两人手中的玉佩,沉默了片刻,忽然叹道:“龙凤和鸣,本是佳兆。望你二人,真能如这玉佩所寓,同心协力,辅佐朕治理这天下,而非……徒惹是非。”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敲打之意!是在警告他们之间的关系吗?还是意有所指?
萧绝与谢清流心中一凛,齐声道:“臣等定谨记陛下教诲,同心同德,尽忠王事!”
皇帝似乎满意了,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好好赏灯,与民同乐。”
“臣等告退。”
两人再次行礼,躬身退下。直到走下城楼,重新回到百官队列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减轻。
“陛下今日……似乎话中有话。”谢清流低声道,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萧绝眼神冰冷,看着广场上喧闹的人群和璀璨的灯火,缓缓道:“他是在提醒我们,也在……试探我们。”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其貌不扬的男子,似乎是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不经意间撞了谢清流一下。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大人!”那男子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
谢清流皱了皱眉,并未在意,摆了摆手。
那男子如释重负,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然而,就在那碰撞的瞬间,谢清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飞快地塞进了他的袖袋之中!他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触手是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纸团!
是“暗影”的人?!他们竟然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谢清流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不动声色地对萧绝使了个眼色。萧绝会意,微微颔首。
两人借口更衣(萧绝袖袍湿了),暂时离开了广场,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供官员休息的偏殿。
屏退左右,关上门窗。谢清流立刻从袖中取出那个纸团,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香料源头痛击,线索指向城西‘胡姬酒肆’。然对方警觉,已断尾。查内侍王振弟王锐,掌管内库采买,疑与胡商过往甚密。另,府内眼线,恐与司礼监某秉笔有关。”
信息量巨大!
“暗影”果然查到了关键线索!城西“胡姬酒肆”是西域胡商在京城的一个重要据点!而更惊人的是,竟然牵扯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弟弟王锐!王锐掌管着内库的部分采买事宜,若他与西域胡商勾结,将那种惑乱心智的香料送入宫中,简直易如反掌!
至于府内眼线可能与司礼监某位秉笔太监有关,更是坐实了宫中确有高位内侍参与其中!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有权批红,参与机要,若此人是“九重渊”埋藏在宫中的钉子,其危害性难以估量!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隐隐指向了那个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王振!即便他不是主谋,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萧绝看着纸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缓缓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王振……”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现在……要动用那蜡丸吗?”谢清流声音干涩地问道。纸条上的信息已经足够惊人,但若能结合蜡丸中可能的具体人名,或许就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一举将王振及其党羽扳倒!
萧绝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和远处璀璨的灯火。午门城楼上的皇帝,此刻或许正在享受着万民朝拜,浑然不知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可能包藏祸心。
“再等等。”萧绝最终依旧选择了谨慎,“王振树大根深,在宫中经营多年,仅凭这些,未必能扳倒他。我们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无法翻身、也让陛下不得不信的时机。”
他看向谢清流,眼神锐利如刀:“而且,我总觉得,今夜……不会就这么平静地过去。”
他的话音刚落,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坤宁宫方向走水了!”
坤宁宫?!皇后寝宫?!
萧绝与谢清流脸色骤变,猛地推开殿门!只见皇城东南方向,夜空被映得一片通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正是坤宁宫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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