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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
云萧摆了摆手。
小二紧攥着那片金叶子,只觉得掌心发烫,心头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连忙躬身退了两步,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雀跃:“二位贵人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转身时脚步又轻又快,像是踩在云端,这一片金叶子何止酒钱,买下整个酒肆都绰绰有余,今日真是走了天大的运。
待小二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大堂的喧嚣似乎也隔远了些,云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这才侧过身,向对面压低声音道:“说不定东方宗主也并未见你那皇兄。”
今日承影剑宗的总管亲自上门,姿态恭谨客气,说话滴水不漏,可翻来覆去无非一个意思:宗主事务缠身,实在无法抽身拜见,话说得再漂亮,归根结底便是“不见”二字。
是以,他们此行并不纯粹来喝酒。
萧砺川心知肚明,在他之前,还有一人也悄悄出了皇城,暗卫呈上的密报写得清楚:那一行人马不停蹄,直奔宁遮城而去,抵达之日,恰是那位“影剑仙”出关之时。
他并不担忧承影剑宗会与之结盟,或被拉拢,影剑仙从来不是轻易能被收买的。
他思虑的是拒绝之后的事,以他对皇兄的了解,被拂了面子,绝不会默默咽下这口气,后续不知是何种打压手段,但无论如何,江湖一定会掀起风浪,平静怕是保不住了。
云萧等了会没听到声响,又道:“若换作是我,要么都见,要么都不见,既是一宗之主,处事便该有宗主的章法,何须厚此薄彼?”
“理应如此。”萧砺川闻言点点头,“只是他此番悄然离京,竟能完全避开沿途府衙的耳目,倒有些出乎意料。”
“无故离开皇城。”云萧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他还敢大张旗鼓不成?”
萧砺川莞尔。
恰在此时,小二托着沉甸甸的漆盘,满脸堆笑地小跑回来:“贵客久等!上好的玉壶春,本店特色嫩笋煨鹌子、银苗火腿、酱牛肉、炸虾球,齐了!”
他将碗碟杯箸一一布好,动作麻利。云萧执壶倒了两杯酒,自己先喝了一口,畅快地舒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对面那人始终未摘的斗笠上,没好气道:“这酒也倒了,菜也上了,你还戴着这碍事的斗笠作甚?不嫌憋闷?”
萧砺川低笑一声,抬手便要将斗笠摘下时,只听大堂内忽然静默无声。
“嗒——”
有很轻的脚步声在楼梯处响起,伴随着脚步声逼近,来者已至。
一袭紫衫风姿绰约的姑娘,步履从容,径直走向角落的位置,安然落座。
萧砺川抬起的手,僵在斗笠边缘。
小二亦是愣愣地望着落座的姑娘,宁遮城什么时候来了位这般国色天香的姑娘,他又偷眼打量着眼前这桌贵客,戴着斗笠的暂且不提,这二位……从容貌上来说简直是绝配!
“小二!”只听一声很好听的声音响起。
小二顿时回神,笑意越发灿烂地上去招呼了。
至于静默后,那吸气声、压低的惊叹声、窃窃私语声,都是人之常情嘛,他忙不迭去取酒了。
萧砺川见状,原本搭在轻纱边缘的手指,转而向下轻轻一扯,将斗笠的边缘压得更低了些。
唐亦瑶淡淡瞥了过去,何谓冤家路窄?这就是!
随意一家酒肆就能碰见熟人,这宁遮城属实太小了。
“我是不是说过,瑶台公子再看,这双眼睛就别要了。”唐亦瑶对上云萧那毫不避讳的打量目光,一抬手,将桌上小二才上的酒壶打了出去。
那酒壶冲着云萧直飞而去,眼看着便要将其砸中,而云萧只是微微侧首,瞳孔眯了一下,那酒壶的去势就在瞬间慢了下来,他一抬手,就将酒壶握在手中了。
“二楼的各位客官,还请离开或者坐一楼!”小二见状立刻冲了出来,朗声喊道。
那些酒客倒似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也不过多询问,有的将银子放在桌上便迅速地离开了,有的则去了一楼。
眨眼间,二楼仅剩两桌客人。
“美人带刺。”云萧笑着将酒壶放在桌上,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对面,然后按住桌子一脚踹了过去。
萧砺川心神还在三步之外的姑娘身上,冷不丁被踢中小腿,倒吸一口凉气,没敢出声。
“瑶台公子好俊俏的功夫。”唐亦瑶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道:“只是你既知我的身份,那便应该听说过,不要徒手接唐门人的暗器。”
云萧一愣,猛地看向接住酒壶的手,并无任何异样。
“这是酒壶嘛,又不是暗器。”唐亦瑶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你耍我?”云萧皱眉道。
“不敢。”她耸了耸肩。
云萧气得牙痒痒,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萧砺川这下有了防备,不动声色地避开后,转头看了过去。
美人芙蓉面,笑如百花开。
“无名公子送我一把伞,我请公子喝一壶酒。”唐亦瑶笑道。
“多谢。”萧砺川终于开口,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好熟悉的声音啊,唐亦瑶心中暗忖,在哪听过呢?
她轻轻叩着桌沿,若有所思。
萧砺川在轻纱的缝隙里见她抿了抿唇,好似思索着什么,神情顿时温柔下来,还跟以前一样,思考的时候喜欢无意识地叩着东西。只是下一瞬,他整个身子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垂在腰间的手紧握成拳。
“我能冒昧地看看公子的长相吗?”唐亦瑶坐在了萧砺川身侧。
忽然挨近的女子惹得他呼吸一滞,离得近了,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好像是海棠花的味道。
“不能。”云萧冷哼了一声。
“瑶台公子在试剑会上不是对别人的容貌很感兴趣吗?恨不得过来摘了我的面纱,怎么我不能看看你师弟的脸吗?”唐亦瑶微微皱眉。
“可我毕竟没有摘了你的面纱。”云萧撇了撇嘴,敲了敲桌子:“还有,我们也并未邀请姑娘一起坐。”
言下之意,你真的很冒昧。
唐亦瑶脸皮多厚啊,面对云萧不客气的言语,只是侧首看向戴着斗笠的公子。
萧砺川轻咳一声,“在下相貌丑陋,有碍观瞻,恐有损姑娘胃口。”
话音未落,桌子底下的脚就朝着云萧的方向踹了过去。
云萧咬牙道:“对,我师弟相貌丑陋,所以要戴着斗笠,就像唐姑娘你长得太美了,也要戴着面纱是一个道理。”
狗屁道理!萧砺川你回去给我等着!
“怎么会呢,能被谷先生收为弟子的人相貌再丑能丑到哪去?”唐亦瑶微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小拇指指尖轻轻在酒杯上点了一下,“算我冒昧了,我向公子赔罪。”
萧砺川望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无奈地笑了,总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公子喝了,我就坐回去,不打扰公子吃饭。”唐亦瑶挑眉。
“今晨我瞧着姑娘未打伞在雨中淋雨,好心好意送姑娘一把伞。”萧砺川缓缓道:“在下此举虽有些冒昧,可姑娘也不应该给我下毒吧。”语气中多了几丝委屈。
“我没下毒啊。”唐亦瑶一脸无辜。
云萧冷冷地望着她。
“真没有。”她加重语气,为了证明自己清白端起那杯酒仰头喝了,酒液清冽,划过喉咙,她将空杯底亮给二人看,眼神清澈。
真不是毒,就是一些秘制的痒痒粉罢了,能让你头皮发痒到自己摘下斗笠,她放下酒杯这般想着,好敏锐的洞察力。
萧砺川自她毫不犹豫喝下那杯酒起,视线便牢牢锁在她身上,斗笠轻纱微动,似在细细描摹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
“既不信我,那不打扰两位公子。”唐亦瑶站起身,神色如常。
“姑娘坐吧,我请姑娘吃饭。”萧砺川几乎在她起身的同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不想相认,可也绝不会放过能近在咫尺的机会,尤其是在已经相识之后,他做不到眼睁睁看她转身离开。
唐亦瑶脚步顿住,侧身看他,她不是一个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请客吃饭,而顶着明显不善的目光自讨没趣的人,但今日破天荒头一次,她对无名公子产生了好奇心,这个声音很熟悉又很好听的公子,真的相貌丑陋吗?
只迟疑了片刻,她又坐下了。
萧砺川松了口气,递了双筷子过去,顺便下楼又点了几道菜。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趁着这个空隙,唐亦瑶淡淡地说:“我以为公子已经离开了。”
“唐姑娘不也没走吗?”云萧斜睨她一眼。
“公子对我有敌意。”唐亦瑶微微一笑。
“你没有吗?”云萧反问道。
试剑会上是谁笑语盈盈却说着能取他性命的话?方才又是谁意图在他眼皮底下耍弄手段?现在倒打一耙,质问他为何有敌意?若不是……若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他早动手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虽无声,却隐隐有火花迸溅。
萧砺川带着小二上来的时候,敏锐觉察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重重咳嗽一声,示意小二上菜。
唐亦瑶收回目光,垂眸扫了一眼,牛肉面,汤色红亮,撒了厚厚的香料和辣椒碎;小巧精致的云片糕,叠得整整齐齐;晶莹的桂花酒酿元宵,甜香扑鼻;清蒸鲈鱼,火候正好,淋着薄薄的豉油汁,她微微皱眉,几乎是照着她的口味来的。
云萧也诧异地看了眼桌上菜色,他师弟口味什么时候变重了?
“不知唐姑娘口味偏好,便吩咐店家将几样招牌和清淡的、味重的都备了一些。”萧砺川的声音适时响起,解释得合情合理,透过轻纱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
唐亦瑶点点头,未再多想,只是在动筷前笑了笑:“公子请我吃饭,我送公子一句话。”
“姑娘请说。”他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她缓缓道。
云萧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没听错的话,是在安慰他师弟?
萧砺川也似怔了怔。随即,斗笠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他在颔首,再开口时,那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愫,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谢谢!”
唐亦瑶耸了耸肩,不再多言,专注面前的蒸鱼。
饭很快就吃完了,她道谢后便转身离开了酒肆。
萧砺川坐在窗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是摘下斗笠。
如果唐亦瑶此时能回头看一眼的话,就知道这两位公子在席间是骗她的了。
斗笠下的脸,年轻俊秀,哪里丑了?
且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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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