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半生

　　顾夜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冰冷彻骨、如同地狱入口的太平间的。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任由王主任和医护人员将他搀扶回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和绝望回忆的特需病房。

　　他瘫坐在林晚晚曾经躺过、挣扎过、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病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手背上被他自己砸伤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浅色的床单，他却毫无知觉。

　　眼前反复闪现着太平间里那张冰冷灰败的脸，耳边反复回荡着自己那撕心裂肺却毫无意义的忏悔和哀求。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和痛苦，像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毙、撕碎。

　　他错了。

　　他错得何其离谱！

　　他将珍珠当鱼目，将真心当算计，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杀死了那个真正爱他、也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深爱着的女人！

　　“啊——！”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缓解那几乎要炸裂的灵魂剧痛，却只是徒劳。

　　王主任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沉重地叹了口气，示意护士先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护士小心翼翼地靠近，却被他猛地挥开！

　　“滚！都滚出去！”他赤红着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暴戾和绝望，“让我一个人待着！！”

　　王主任无奈，只能示意所有人暂时退出病房，留他独自冷静，但叮嘱护士密切注意里面的动静。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剩下顾夜寒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而痛苦地徘徊，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一切——那冰冷的仪器推车，那空荡荡的输液架，那仿佛还残留着她气息的枕头……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那个没有关紧的抽屉上。

　　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那张泛黄的日记纸页……

　　真相的碎片，如同最锋利的玻璃，割得他体无完肤。

　　他猛地扑过去，颤抖着拉开抽屉，将里面那个盒子和其他零散的东西全都粗暴地掏了出来，散落一地。

　　除了那个盒子和日记纸页，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几本病历本，一沓厚厚的缴费单和检查报告，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日记本的东西。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目光死死盯在那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是星空图案的笔记本上。

　　他认得这个本子！很久以前，他似乎在林晚晚的书架上瞥见过一眼，当时并未在意。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仿佛触碰烙铁一般，拿起了那本日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散发着淡淡的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记录着少女时期琐碎的心事。他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着，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直到……他翻到了记载着那个夏天、那个仓库事件前后的页面。

　　他的手指猛地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X年X月X日，阴。今天偷偷跑去那个废弃仓库了，那个小哥哥还在里面，声音听起来好虚弱，好像在发烧。我好害怕，又不敢告诉大人（妈妈说不准我去那边玩）。我把早餐舍不得吃的牛奶和面包从通风口塞进去了，还有我最喜欢的草莓味创可贴，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X年X月X日，晴。小哥哥今天好像精神一点了，还跟我说话了！他说他叫小寒，真好听的名字。我给他唱了在学校学的儿歌，他好像笑了。真希望警察叔叔快点来救他出去……】

　　【X年X月X日，雨。今天被妈妈发现了，骂了我一顿，不准我再去了。可是小哥哥还在里面……怎么办……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饿？婉婉说帮我打掩护，可是我还是好担心……偷偷哭了好久……】

　　顾夜寒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眶瞬间通红！这些稚嫩的文字，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闸门！那些模糊的、被苏婉婉用含糊其辞填补的细节，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

　　那个声音清脆、每天跑来给他送食物和水、给他讲故事唱歌、用创可贴给他包扎伤口的小女孩……是林晚晚！

　　一直都是林晚晚！而苏婉婉……她只是知道这件事，甚至可能只是林晚晚倾诉的对象，却在他被救后，冒名顶替，窃取了这份救赎之情！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指死死攥着日记本，指节泛白。他继续疯狂地向后翻找。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更多让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记录。

　　【今天在学校走廊遇到顾夜寒了，他看了我一眼！心跳得好快！可惜他是来找婉婉的……】

　　【婉婉说顾夜寒送了她一条好漂亮的项链，是因为仓库那件事感谢她。心里有点难过，又有点高兴。难过的是他认错了人，高兴的是……他至少对“那个女孩”很好。】

　　【听说顾家要和林家联姻，对象……是我？真的吗？像做梦一样……可是，他是为了婉婉才……我要答应吗？】

　　【新婚夜，他没回来。我知道的，他不爱我。没关系，能离他近一点，就好。】

　　【胃好痛，越来越频繁了。不敢告诉他。】

　　【检查结果出来了……胃癌。怎么办？宝宝怎么办？】

　　【吐得好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宝宝，你要坚强啊。】

　　【他又为了苏婉婉骂我了。心比胃更痛。】

　　【吐血了……不敢让他知道，他会觉得我在装。】

　　【宝宝今天踢我了！好有力气！再坚持一下，为了宝宝，妈妈一定要撑下去！】

　　【夜寒，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那页，字迹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歪斜颤抖，甚至还有一滴已经干涸的、模糊了字迹的泪痕。

　　“呃啊——！！！”

　　顾夜寒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日记本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头，用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只有这种自虐般的疼痛，才能稍微缓解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原来……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认错了人！

　　她知道他爱的是那个虚假的幻影！

　　她却默默承受着一切，守着她的爱，她的孩子，直至被病痛和他双重折磨至死！

　　而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因为她“欺负”苏婉婉而斥责她！

　　他因为她“装病”而羞辱她！

　　他甚至在她吐血濒死时，认为那是博取同情的苦肉计！

　　他用最恶毒的话语，碾碎她最后的希望！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他嘶吼着，痛哭流涕，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又被散落在地的另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打印出来的孕期APP记录截图。

　　他颤抖着拾起来，展开。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孕周、产检时间、胎儿发育情况，还有一条条用手机记录的、简短却触目惊心的笔记：

　　【孕12周，胃痛加剧，呕吐带血丝。不敢告诉医生，怕他们建议流产。宝宝，我们一起加油。】

　　【孕14周，体重下降5公斤。医生怀疑，建议胃镜。拒绝了。宝宝需要营养，妈妈会努力多吃。】

　　【孕16周，确诊胃癌。医生建议终止妊娠。选择了保孩子。对不起宝宝，妈妈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

　　【孕17周，吐血。住院。他来了，骂我装病。心死了。】

　　【孕18周，宝宝，这是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了。爱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顾夜寒的心脏，反复搅动！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侥幸，彻底碾磨成粉！

　　她独自一人，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死亡的威胁，却为了他们的孩子，默默扛下了一切！在无数个痛苦的黑夜，在无数次他的羞辱和冷漠后，她还在日记里，在记录里，唤着他“夜寒”，祈求着他一点微末的温情和认可！

　　而他，给了她什么？

　　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是毫不留情的践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啊啊啊——！！！”

　　顾夜寒彻底疯了！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野兽，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嚎叫，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用头撞击着墙壁，鲜血从他的额头和手背不断涌出，他却毫无所觉！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真相，如同最残酷的极刑，将他凌迟处死！

　　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的，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真正的光，是他孩子最伟大的母亲，是他本该用生命去珍惜和呵护的爱人！是他自己，用愚蠢、偏见和冷酷，亲手扼杀了这一切！

　　悔恨如同最剧烈的毒药，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吞噬了他的灵魂。

　　他瘫在满地狼藉的遗物中间，蜷缩着，颤抖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从此，地狱再无酷刑。因为他的心，已永坠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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