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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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7 章


      朱煊治听到徐之芳的禀报之后,面色如常,挥挥手叫他下去。

      偌大的宣政殿空如坟场,外面的雨声如拍打在裹尸布上,一声闷过一声。

      外面的风吹进来,帏帐飘飘,仿佛历朝历代的皇帝魂魄在此漂浮。

      朱煊治看到了头顶上的一柄虚空的悬剑——党争。

      朱煊治摸了摸脸上的伤,最近没上朝,群臣们却仍然可以唇枪舌战打的不可开交,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会抱团抒发政见呢?

      朱煊治看着这些漂浮的帏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些抱团争夺权力不过是残羹冷炙。

      真正的热菜,是争做皇帝。

      精明的皇帝常常会故意纵容甚至挑起党争,所谓“异论相揽”。

      英明神武的父皇担心官僚集团过于团结会产生权臣,威胁皇权。让大臣们互相争斗,皇帝就能充当最高仲裁者,确保大权不会旁落。

      这是他从父皇身上学到的“分而治之”的统治术。

      哪怕病了,也要手握权力。

      只不过这种纵容,不断消耗着帝国的生命力,直至其衰亡。

      朱煊治垂下眼帘,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名字——“怀墨。”仿佛不愿再深思朝堂上的这些争斗,只想着那个为他打抱不平的少年。

      真好,他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少年意气。

      不过少年意气守护的人不再是他朱煊治,而是别人了。

      念及此,最擅长朝堂斗争的皇帝,也不禁有些微微握拳,碾死沈知渊比碾死蚂蚁还容易,他真要这么做,易怀墨恐怕会更恨他。

      与皇帝同样难眠的还有沈敬章,他今天和首辅颜绛嘴上骂仗打的有来有回,正在思考自己哪里没发挥好,准备下一次骂回去。

      想起当年的兵部尚书被斗垮,党羽纷纷落马,空出了许多位置,自己才得以上位,逐渐取得皇帝信任,他日夜忧思,只等那首辅的位置落入囊中,免得万事受到掣肘。

      最刻薄的就是皇帝,冷眼旁观,喉咙里只发嗯啊两声,不表态,任由大家你死我活的争吵。

      沈敬章非常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幕僚,来增强自己的辩力。

      此时外面的管家沈忠进来递话儿:“您家远方侄儿,叫什么沈知渊的,说来见您,给您请安。”

      沈知渊?

      沈敬章知道他聪明过人,在江南赫赫有名,更是斗垮陈家,了结沈敬安的狠辣货色。

      连徐之芳都不是对手。

      看来是有点狠辣阴毒在身上,只是不知道他这时候来有什么需求,沈敬章摆手:“等我换掉这身朝服,传他进来。”

      沈忠哈腰称是,疾步传了沈知渊进去花厅候着。

      沈知渊挑了一身青色绸缎,银色头冠白玉簪子,低调透露出华贵,跟着管家,来到坐下喝茶候人,来之前已经托沈知汮打探了沈敬章的大致情况,又重金买了一些关于他的秘闻消息,此时沈知渊心中已经八分成竹在胸,必要说出让沈敬章不能拒绝的事由,留下他来做幕僚。

      茶添了三次,沈敬章才不疾不徐的进来,自然而然的坐在主位,习惯性的打量沈知渊一眼,又以上位者的语气夸了他:“不错,长得俊俏,身姿挺拔,敬行还算是会养儿子。”

      沈知渊当然明白他不过是客套,并无喜色,只是略一低头,“沈大人谬赞,草民惶恐。”

      沈敬章见他不攀亲戚不假亲热,顿时有些好感,疑惑他忽然来拜见是什么由头,按理说他们行商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但依旧是一副自我以下皆为蝼蚁的语气:“侄儿别这么客气,叫我大伯就好。”

      “是,大伯,”沈知渊略一收紧自己的语气,现在该有限的时间,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沈敬章的时间非常宝贵,需要一击即中,“侄儿前来,是为大伯分忧的。”

      沈敬章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吹了吹茶沫,眼皮都未抬:“哦?为我分忧?老夫位居次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每日所思所想无非朝廷大事,社稷安稳。却不知,远在江南经商的侄儿,能为我分何种忧?”

      这话绵里藏针,既点明身份悬殊,又暗指沈知渊一介商贾,为士农工商之末流,没资格也不该妄议朝政。

      沈知渊并不急于辩解,反而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而清晰,恰好只容两人听见:“侄儿虽身处商海,却常闻京中波涛。近日听闻,首辅颜大人就漕运改道、税银折色、充实国库一事,与伯父在廷议上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且北有鞑子、南有倭寇,更有高丽不断试探,外防吃紧。颜大人门生故旧遍布漕运衙门,其论看似为国敛财,实则……恐怕是想将沿途税卡的人手,逐步换上他自己的人吧?”

      沈敬章捻着茶盖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廷议之争,乃为国事,各抒己见罢了。颜相或许有他的考量。”他放下茶盏,目光如炬,首次真正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的侄儿,“这些朝堂之事,你又从何得知?又与你何干?”

      沈知渊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嘴角甚至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在谈论一桩寻常生意:“伯父忘了,沈家根基在江南,漕运、税关、桑丝,包括新开辟的海航,便是沈家的血脉经络。哪一处多了只‘手’,哪一关换了‘看门人’,风声总会比公文快几步传到江南。至于与侄儿何干……”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伯父若在朝中受制,步步维艰,我沈家这‘商贾’二字,在那些真正的权贵眼中,便更是一块可以随意撕咬的肥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侄儿此举,与其说是为伯父分忧,不如说是……为沈家寻一条活路,找一座靠山。”

      他巧妙地将自身利益与沈敬章的困境捆绑,说得合情合理,且姿态放得极低。

      沈敬章沉吟片刻,眼底精光闪烁,显然在权衡。眼前这年轻人,敏锐得可怕,对朝堂局势的洞察竟不亚于久居京官的自己。他确实急需一个既能看清局面,又能出些“非常之策”的帮手。颜绛那老狐狸,仗着首辅之位和门生势力,近来屡屡挤压他的空间,许多事让他掣肘难行。

      “即便你所言非虚,”沈敬章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浓浓的试探,“朝堂之争,非同儿戏,并非知晓些风声便能插手。你又有何能,敢言为我‘分忧’?”

      沈知渊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坐直身体,目光清亮,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侄儿不才,于经世济民之道或不及伯父万一,但于‘算计’二字,略有心得。颜相欲通过漕运安插人手,其计虽妙,却也有致命弱点——钱粮。”

      “此番漕运改道、税银折色,看似能快速充盈国库,讨好陛下,实则必然加重沿途商民负担,怨声载道指日可待。且新设税卡、更换人手,其中耗损、贪墨,又是一笔糊涂账。伯父只需在下次廷议时,不去争该不该做,而是直指其‘如何做得更好’——提议由户部与都察院联合派出干员,全程监理此次漕运改制与税银征收,核算成本,严查中饱私囊。并建言,所增税银,半数留存地方,用于修缮漕运河道、补贴受影响的贫苦漕工。”

      他微微一笑,如同在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如此一来,陛下会觉伯父老成谋国,顾及地方与民生;颜相若反对,便是心中有鬼;若同意,他安插人手、揽权敛财的图谋便大半落空。而且,监理之责,伯父难道不能安排些‘自己人’进去吗?侄儿不才,或可为此方案,草拟一份详尽的节略,包括可能出现的漏洞与应对之策,供伯父参详。”

      沈敬章听着,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一招以退为进,釜底抽薪,不仅切中颜绛计划的要害,更是把自己摆在了为国为民的高度上,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眼前这年轻人,不仅洞察力惊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预期。

      他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最终,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着沈知渊:“你想要的,恐怕不止是给沈家找座靠山吧?”

      沈知渊知道瞒不过他,坦然道:“伯父明鉴。侄儿确有所求。一则,希望伯父能在力所能及处,对江南沈家稍加拂照;二则……”他语气稍顿,显得极为诚恳,“侄儿对朝经济民生之事颇有兴趣,希望能有幸随侍伯父左右,学习历练,增长见闻。哪怕是做个抄写文书、整理卷宗的闲差,亦心满意足。”

      他以退为进,将真正的目的——留在沈敬章身边调查,将这一切包裹在仰慕和学习的外衣之下。

      沈敬章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良久,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他真正的意图。最终,他缓缓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你倒是敢想敢说。也罢,正巧老夫身边还缺个机敏些的书办,你便先留下试试。不过,京中不比江南,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若出了差池,或让老夫发现你另有心思……”他话未说尽点到即止,但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侄儿明白,定谨守本分,不负伯父信任。”沈知渊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

      第一步,成了。

      是夜,沈知渊回到偏僻客舍,将面见沈敬章的经过细细说与陆峥。

      陆峥听得眉头紧锁,尤其在听到沈敬章那句“另有心思”的警告时,忍不住攥紧了拳:“太险了!那老狐狸分明还在试探你!”

      “无妨。”沈知渊神色平静,指尖蘸了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划拉着,“他需要我的‘急智’来对付颜绛,短期内不会动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我会小心应对,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查找证据。”

      他抬眼看陆峥,语气转为凝重:“而我留在沈敬章身边,你便不能再在此处停留。徐之芳的人或许早已盯上这里。我们需要双线并进。”

      陆峥立刻明白:“你要我去军中?”

      “没错。”沈知渊点头,“赵循大哥虽死,但他提及的周将军旧部,散落军中的定然还有。你是易怀墨,是周将军看着长大的晚辈,更是曾在他们麾下效过力的‘自己人’。这条线,唯有你能去碰。设法潜入……比如,周将军那位如今在京营任职的参将旧部府中,哪怕从一个最低等的护卫做起,也要站稳脚跟,暗中联络查访。军报传递,最终环节必与军方有关,那里或许藏着我们想要的线索。”

      陆峥眼中燃起斗志,重重点头:“好!我明日便去打听那位参将的消息。你放心,军中那套我熟,定能混进去。”他顿了顿,看向沈知渊,目光深沉,“你一个人在沈敬章那边,才是真的险象环生。务必……万事小心。”

      “彼此。”沈知渊伸出手,与陆峥的手紧紧交握。

      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阴谋的巨网已然张开,他们一人深入虎穴,一人潜行暗夜,如同两把无声的利刃,分别刺向迷雾的核心。

      窗外夜色浓重,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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