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长鸣在很早的时候的确只有荒山。但前些年有多数农家迁移，那里逐渐被种植园区占满，发展成了一处种植果区的好地带。

　　每到秋季都是丰收的最佳时期，远处看着长鸣一带，满满都是五颜六色饱满浓密的果子。

　　本以为这最耀眼的范围已经包揽了长鸣所有盛况，然而越过土路，在山面以北广阔的丘陵之上，被一片海水般的碧色整齐覆盖，并交杂着中央星星点点的红色果实，在初秋无垠的夕阳下汇聚着人间波光。

　　这是山楂有收成的头一年。

　　古亦然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与人商拢好这山背面的园区，取苗栽种，很多人劝她放弃，毕竟这带丘陵的土质较其他区域差得远，但她仍想试一试。

　　极其有幸，投入的略高额成本竟真得到了回报。依着山脚的大半片土地，如今已经欣欣向荣，被成片的红色点缀，一眼望不到边。

　　古亦成从没想过她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当初从她嘴里说出来时，还以为她疯了。

　　好在这地方有人看管，古亦然用不着往返那么频繁。

　　但她总有空没空就往果林跑，沿着中间腾出的一条小路来回转悠，看着果实一天天成熟，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总要盯着那些果子看上几遍。

　　有时她会随身带着点砂糖，从树上取下一颗山楂，用清水冲洗干净，裹着糖放进嘴里，越嚼越有味道。

　　无人知道当她拨开绿叶，笑着望向那些果子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在预估收成，或是在怀念什么人。

　　“司皑，对不起。”

　　明明是晚上，可她却看见他的眼中发着明媚的光。

　　比星光更加闪耀。

　　像是一簇烟火，绽放在明朗的夜空中，再也不会熄灭。

　　古亦然回家之后又是一身臭汗，古亦成二话不说嫌弃地一脚把她揣进了浴室。

　　忙了好些天，她像不知道累一样，洗完澡反而更有精神。

　　家里只有那么大地方，古亦然脖子上搭着浴巾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却没见古亦成人影。

　　“古亦成？”她向窗外望了望，发现那人在后院弯腰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搞什么，“你干什么呢？”

　　古亦然凑到他身边也蹲下来，看着他将一棵树苗向土里扎。

　　“这什么？”

　　“核桃树。”

　　“哪来的？”

　　“买的呀。”

　　古亦成全神贯注地松土，完全没在意古亦然的表情。

　　“又是核桃树？咱家之前那棵你都忘了？你小时候拿回来的破树苗，十几年了都没见结核桃，最后不还是给它铲了。这棵估计也悬。”

　　古亦然撇撇嘴，对他压根不抱希望。

　　“能不能别说屁话。我告诉你，这棵树苗我千挑万选，绝对结核桃。”古亦成拿铲子指着那块地，挑着眉不服道。

　　她打开矿泉水朝嘴里灌了一口，坐树下凉快去了。

　　看着古亦成左右忙碌的身影，不觉间让她想到了小时候，那年夏天古亦成如功成名就般拿回一棵树苗，小小的人也和今天一样在阳光下栽树。

　　倒影重合，只是当初那个顽皮的臭小孩，早已长成让她依靠的最成熟的大人。

　　“姐，你有什么愿望吗？”古亦成突然没话找话般问道。

　　古亦然靠在树荫下，懒懒地打了个盹，把矿泉水瓶一下下敲向手心，眯着眼笑了。

　　“我希望五十多年之后，我们头发都白了，也没什么人记得我们了。整个院子只剩咱们俩和这棵核桃树。就在这阴凉地，你哑着嗓子给我哼两首这个年代的歌，我在旁边絮叨絮叨咱们上学时候做过的蠢事。”

　　有没有一些事或者一些人，等若干年后，你再想起他们的时候，想哭又想笑。

　　有些事情自己明明觉得很傻，却还是乐意把他放在心脏正端的位置，久久不能放下。

　　他好像成了某种标志，独属于你们的时代。

　　又到一年春季，城市里多出了几座新盖起的高楼，百废俱兴倒是谈不上，却总觉得比之前繁荣许多。

　　连墓园周围的堤岸旁，在这温煦的五月份都长满了浅色的花。

　　古亦然照惯例，每年都会来。

　　只不过今年提早了些时候，因为一周后她要出国一趟。

　　她今天打扮得清新脱俗，难得穿了条长裙。深蓝色的条纹被风吹得变了形，长发一阵阵扫过肩膀。

　　尽管过了很多个年月，她这张脸依旧很美。甚至比十七八岁的时候更显稚嫩。

　　沉静的墓碑上刻着段千一的名字，古亦然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一簇花放在墓碑旁，专心盯着那名字看。

　　自打知道他的身世起，还没问过他原先的名字叫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

　　“想来你走也有五年了，好在这地方一点也没变，你也能安稳些。你爸身体挺好的，老上我们家来，精神头不错，你不用操心。就是……”古亦然望着远处，抱起手臂聊天似地笑道，却忽然低下头，欲言又止，“我还是有些不习惯……”

　　无云的天上掠过成排的鸟，整体像是变成了蓝色调。每到这时，她都会感到周身安静得不像话。

　　这墓碑渐渐看得熟悉了，似乎真在面对着他一样，古亦然的目光时刻都无比温柔。

　　接下来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了，站在原地嘴里却说不出什么话，她咬着下唇沉默良久，开始思考出国时要带些什么，是时候回去了。

　　不过这没什么，起码他会永远在这里，随时来就能见到。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窸窣的小碎步声音，她没多想，循声回头望去。

　　两排墓碑的空隙中间，一个扎着高辫子的小女孩正在追赶身前滚落的红色皮球。

　　那孩子穿着小小的皮夹克，追得甚是专注，显然在皮球滚到古亦然脚边时，令她惊了一下。

　　古亦然弯腰捡起皮球，走两步来到她身前蹲下递给她道，“小朋友，你怎么自己在这里玩呀？爸爸妈妈呢？”

　　小孩意外地与她没有疏离感，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古亦然，从她手里接回皮球。

　　这孩子生得浓眉大眼，鼻子嘴巴小巧精致，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绝对是个绝世的美人胚子。

　　“我妈妈……”

　　女孩显然也开始犹豫，正朝远处搜寻时，古亦然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木木！快过来！别再弄脏衣服了！”

　　“妈妈！”

　　小女孩即刻露出笑脸，连蹦带跳地朝那声音处跑去。

　　这声音……

　　古亦然下意识回身，远处留着微卷长发的女人在朝女孩挥手，她也是一件黑色夹克，直筒长裤修饰了完美的腿型，更显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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