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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魏立开始消散。
他选择的是躯体和玄力俱灭的死亡方式。如此一来,存于他体内的无色玄力便不能被收回了。
魏在思跪在他的身边,眼角猩红,声音哽咽。他颤抖着抓住魏立冰冷的手,可是抓不住。
留在手心的只有雪。
“父亲,您送的冬衣很合身。您瞧,阿思正穿着呢。”魏在思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他笑着扯着毛绒的领子给快要消失的魏立看。
魏立的最后一眼,他温和地望向面前之人,曾经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那些表达不出口的关切,那些无法当面言说的歉意,那些放不下的骄傲和自尊,早已藏在每一个望向彼此的眼神中。
人的一生太长,也太短。离开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唯有守着方寸的回忆,直到永远。
柳无弦他们站在魏在思的身后,沉默无言。好像此刻无论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能做的只有陪伴。
飞雪纷纷,染白了燕秋银的青丝。她红了眼,鼻尖一酸,嘴角向下撇。她的心似乎也在痛。
魏在思面前空无一物,地面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他低着头,泪水无声滚落,融化了地上的雪,浸湿了尘土。他的双腿跪得发麻,冷得快让他失去知觉。
莫千忆从高台上飞身而下,朝魏在思走近。她的声音和雪一样冰凉:“阿思,跟我回清山派吧。”
没有回应。
周遭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莫千忆垂眸看着背对他的魏在思,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她想或许要给他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良久,魏在思情绪渐渐平复,才慢慢起身。站立时腿一软,踉跄了几步。柳无弦和沈仪安上前扶住他。
魏在思站稳转身,他的脸上还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但神色淡然,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弯腰拱手行礼,恭敬却又生疏地对莫千忆说道:“感谢莫掌门的盛情邀请,但清山派岂是我等小辈能入的。莫掌门事务繁忙,就不劳烦了。”
莫千忆看了他一眼,没再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因为魏在思的拒绝而恼怒。她尊重他的选择:“好。”
此时江问衾收到其他同门传来的消息,在莫千忆耳边私语了几句。
于是莫千忆又转向魏在思,言语中带了几分急迫:“阿思,门中尚有事处理须先行离开。若你日后有需要,来清山派便可。”
莫千忆和江问衾走后,魏在思望着她们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朝柳无弦他们挤了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嗯,”柳无弦应道,神情认真,“魏在思,我们一直都在。”
“这伞你拿着,”燕秋银气喘吁吁地把借来的伞递给魏在思,连同包好的酥饼一并塞给了他,“落雪天寒,小心着凉。”
魏在思瞧着他们熟悉的脸庞,心里稍微暖和了点。他淡淡地笑着,好似平静的水面一圈涟漪在荡漾:“谢谢你们。”
魏在思撑伞离去,至于去何处,他也不知道。
燕秋银担心地看向柳无弦:“柳姐姐,我们该怎么做?遭遇如此大变故,肯定谁心里都不好受。”
“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或许他现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需要时间。”柳无弦注视着那如墨点般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白雪中。
目睹这场生离死别,刀芸长叹了一口气:“江湖上从未听闻清山派掌门还有一子,应是许久未见,难怪二人生隙。”
有关他的事,柳无弦好像也没听他提起过。其实她发现他经常会笑,但很少见他开怀的、纯粹的笑容。那些伪装起来的笑容背后,掩饰的是他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雪落得更大了。
积雪覆盖血迹,掩埋所有的污垢和丑陋,唯余下一片纯净的白,和久违的宁静。
长街上,一串脚印一直延伸至尽头。
徐清步履蹒跚,行走得艰难。出门太急,她衣着单薄,没带上外衣。鼻尖冷得发红,眼睛也因为哭过而变得红肿。
这条回元风门的路太长了。
她从前和师父一起走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师妹。”
陈寂出现在道路的前方,唤着她。
他此时满身伤痕,浸血的衣裳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因为他四处走动,伤口又裂开,鲜红的血从他的指尖往下滴。他一手捂着另一边手臂,拽着步子向徐清走近。
陈寂体内的无色玄力在和柳无弦打斗时便几乎快耗尽,现借残存的最后一丝玄力留着一口气。
“陈寂师兄!”徐清见他这般模样,惊讶又心疼,“你怎么伤成这样了?我现在就去找医师。”
陈寂摇摇头,扯住她的衣袖。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他怕来不及把未说完的话说出口。
徐清心中焦急,但见陈寂执意留下她,便收回迈开的步子,等着他言语。
陈寂呼吸微弱,他忍着寒冷和疼痛说道:“魏立贪图南宫派给予他的玄力,因此帮他们做事,害得不少修行者被抓走。他们是生是死,尚不可知。如今魏立已死……元风门不复存在。”
那夜,跟踪魏立的人不止魏在思,还有陈寂。他也与南宫派做了交易。
他在玄境内时发现异玄力超过本源玄力久了,就会失去意识,而南宫家主的无色玄力目前无人能解,所以一旦成为傀儡,便不可再逆转。
除非,被控制的人自己选择死亡。
“师妹……你自由了。”
陈寂的这句话轻柔似风,却是他付出了许多代价换来的。
他知道自己和魏立一样不可饶恕,并不奢求被原谅。既已踏上这条路,他就不可能再回头。只要魏立死了,徐清就不会再被恩情所束缚,她能入更好的宗门,去见更广阔的天地。
听他所言,徐清明白了他之前之所以那样做的意图。她望向他,眼眸里的光黯淡几分,一点点冷下去。
“不,”徐清后退半步,衣袖从陈寂的手中滑落,疏离地说道,“师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出人头地,她只是想要一个有人盼、有人等的家。
“想要自由的人,是你。”
徐清的声音明明是那么的平淡,却重到让陈寂的脑海一瞬空白,犹如一把匕首,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手倏地垂于身侧,是他错了。
他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双眼,但他却忘了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无人能敌的高阶玄力,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而是那份不可多得的情感连结。
恰如那年大雪纷飞的战场,魏立找到了他。
陈寂死在了这个冬夜。
他骗了徐清,他说他去友人家借住,其实只是不敢再回元风门。他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最后被埋葬在了大雪中。
夜更深,雪更急。
黑与白分明,却又交织。
光晕中的雪簌簌落下,魏在思坐在元风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无边的黑夜。
一旁的纸糊灯笼在风雪中摇摆,他新换上一盏,又捧着油灯再次点亮,好让某人找到回家的路。
墨青色斗篷的边角出现在魏在思的视野里,他从下往上顺着瞧去,见到柳无弦那张恬静的脸庞。她歪头怀抱着两坛酒,坛身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柳无弦坐在魏在思的身边,将手中的一坛酒递给他,什么话也没说。
魏在思接过冰凉的酒坛,不可察觉地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她陪他喝,还是她自己想喝。
一大口酒下肚,他的身子暖和了几分。凝望着飞舞的白雪,他声音沙哑地问柳无弦:“阿弦……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接近你吗?”
对于魏在思所言,柳无弦并未感到意外和惊讶,她接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
柳无弦静静地听着,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魏在思颇有些无奈地笑着:“他这人,总是有一些不着调的想法。”
“父亲,您唤我来有何事?”魏在思上前一步,垂首问坐在窗边木椅上的魏立。
魏立正细品着各家的酥饼,用余光瞥了一眼魏在思,含糊不清地说道:“柳无弦你听说过吧。”
“略有耳闻。”魏在思轻点头,江湖上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倒是不少。
魏立继续说道:“柳无弦年纪轻轻就实力不凡,有人仰慕、敬佩她,但也有人对她嚣张跋扈的行事很是不满。
“这样的人若是入我元风门,无论是与非、善与恶,必会引起争议,令其余修行者在门派前驻足。终有一日,我门将重焕光彩、蓬荜生辉。”
“……让我去接近柳无弦?”魏在思确认自己没听错,这不是让他送命么。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巧言令色、强买强卖也好,美男计也罢,哦,除了钱。门中贫寒,暂无多余可转圜的钱财。只要柳无弦愿意入元风门就行。”
魏在思闻言小声嘀咕:“……你这儿什么也没有,人家凭什么会来……”
魏立自顾自地说着:“若柳无弦不从,那只好杀了她。千万别让她入了清山派和南宫派。”
“……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魏在思笑得勉强。
“不让她入清山派我能理解,不入南宫派是为何?”魏在思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是南宫派压清山派一头,不正合您意?”
“合哪门子的意?”魏立皱着眉头说,“我就是看两个宗门都不顺眼,不行么。”
“行行行,您乐意就行。”魏在思拿他没法。
于是从那以后,魏在思在不同的玄境入口蹲守,打探柳无弦的消息,等待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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