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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真人以元神之身缩地成寸横跨数千里,转瞬间几人已回到了方寸山上。
薛砚辛捂着胸口,半靠在墙边,幽幽道:“师父果然神通广大,修为了得。”
他被他的师父一直忽悠低找不着北,他自称是章怀真人,结果青山派的画像上,人家章怀根本不长他这样;说什么自己当年侥幸逃脱,但“章怀”这个人百年前根本没进入过秘境。兜兜转转,他竟是一百多年前名声大噪的碧影剑剑主。
章怀真人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仿佛还是方寸山上那个对顽皮弟子头疼的师父:“这是自然,你那些隐石、蜉蝣虫都是当年你师父我玩剩下的。”
薛砚辛一噎,“那师父您到底叫什么?”
章怀真人一甩袖,“啰嗦,以前叫什么,以后自然还叫什么。”
他去另一间屋子里看乐平去了,师叔握着乐平的手不停长吁短叹,“可怜的孩子,这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黄自在在一旁抹眼泪,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小妖怪此刻哭的抽抽搭搭:“要是我早点联系上你们就好了。”
乐平此刻不知生死地躺在床上,身上的外伤都被师叔用灵力调息术治好了,但他全身经脉已断,气海丹田被击碎,内里灵气也随即散了个一干二净,即使醒来.....恐怕也无法再正常修炼了。
已经被简单治疗过的方正清站在一旁,面露愧色:“我要是能提前发现那瞭望塔上不对劲......小师弟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砚辛从屋外走了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师兄,这事不能怪你。”
他虽一直不喜公子詹这人,觉得此人虚伪,笑容温和只浮于表面。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公子詹创造了一个跟乐平长得一模一样的无色,且无色身法诡异出手果断——在瞭望塔塔顶时,他们找到了“守塔人”沈清寒,然后一个跟乐平长得一样却又完全迥异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谁也无法解释当时他们心底的惊疑与震撼。
无色出手的速度快的无法预料,黑暗如夜幕在他们面前铺展,黏稠如有实质的黑气眨眼间缠住他们欲要侵入四肢百骸。他们五个人几乎同时动手了,可是即使再清亮的剑影,也劈不开眼前沉重的黑暗,挡在他身前的方正清第一个被无色一拳砸在胸前吐血晕了过去,这是多么荒谬的事,一个人竟然一拳就把悟道境的剑修打晕了。方正清挂在腰间的草编小马在无色拳头贴近他胸前的一刹那发出一道刺目的七色光晕,这光短暂照亮了其余几个人的视线,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薛砚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四面八方的墙上竟写满了“惊魂”的符文。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只能凭借直觉提前预判黑暗里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感觉到谁从他身边闪过,身上的血溅到了他的耳侧。脚下在震动,大地似乎在向着另一侧倾倒,瞭望塔随地面一起倾斜,塔尖与塔身不断的向下坠去。
不死神树在刹那间枯萎,一道纤瘦的人影被一把重剑死死钉在倒悬的不死树上,流云纹的抹额飘在薛砚辛脚下。
“铮——”
剑鸣如悲泣,断掉的秋水剑随他的主人一起被击飞出去,与被血迹糊了半张脸的宋断尘躺在一起。
那是即使现在想起来,比置身“惊魂”里都更加恐怖的恶梦。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薛砚辛的肩膀,他一激灵,回了神,眼神发空:“师父.......”
章怀真人把手搭在他腕上,像以往的每一次他受伤时一样,用灵力为他梳理紊乱的灵脉,“凝神——多知为败,毋听毋视,抱神以静。”
薛砚辛点了点头,跟着闭目调息。等他再睁开眼,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乐平两个人。
乐平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眉头时而蹙在一起,像是陷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里。薛砚辛握住乐平的手,把头埋进他的掌心,恐怕连薛砚辛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着。
方寸山的护山大阵突然铮铮作响,黄自在红着眼睛往外看去,只见山下数十位凝神期的符修正在围攻法阵,外圈更是围着一圈看不清修为的剑修,他们口中高喊着:“交出邪修贼子,还我弟子命来!”
“交出邪修贼子,还我儿命来!”青山派的纪青山手持一把长剑,眦目欲裂:“枉费我儿把你们当挚交好友,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我儿!”
清墟派的弟子也在,他们跟在一旁怒喊:“我就说你们是个家禽门派!伤了我们大师兄就在山上当缩头乌龟躲起来!快交出那个小邪修!”
公子詹御剑从激愤的修士中飞出来,他被斩断的右手变得完好无损,只是手上带着黑色的手套,他挥着一把折扇,略一拱手行礼:“诸位,实在不是我们中山派在这里挑拨大家,这留影石上面确实证据确凿,诸位请看——”
他操控手中留影石飞在半空,留影石受灵力激发,立即展开几幅画面——
太素派寰仙岛上,乐平率先杀了无方掌门,后推到不死神树,又畏罪潜逃杀了无数训诫堂的弟子,之后遇到沈清寒、苏破妄几人,几人围攻乐平时,苏破妄被一剑钉在不死树上,其余几人更是浑身是伤,就连不服昔日好友乐平恶行的纪惊风冲上去后,都被一把拧断了脖子。
纪青山再次见到自己儿子的死状,当即声泪俱下:“交出那小子,我要杀了他祭奠我儿!”
“把人交出来!”
“把人交出来!”
他们的声讨声震耳欲聋,周围弟子手中举的火把更是快要把夜幕都照亮。
黄自在见状不妙,立即转身去找章怀真人,他前脚刚踏进章怀真人的屋子,那块写着“方外观”三个大字的匾额就在他身后掉了下来。他心头一惊,还未走进屋子就已看见在正厅打坐的章怀真人,在他打坐的蒲团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土里钻出来。
章怀真人面上竟浮着一层死气,神色晦暗无光,他抬眼看了黄自在一眼,道:“趁着护山大阵还没破,你带着他们师兄弟三人从后山寒潭离开吧。”
黄自在惊疑不定:“章怀真人——”
但章怀真人已经闭上双目不欲多言,黄自在内心一番犹豫挣扎,最后一跺脚,满脸悲愤地转身走了。他一阵风似的冲进乐平屋子里,把昏迷中的乐平背在身上,又拉着薛砚辛催促他拿起泉止剑跟自己离开:“快,你师父他叫我们先从后山离开!”
薛砚辛想说我不走,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到外面极近的地方发出“轰隆”一声惊天巨响,他师父的那间破屋子被飓风掀翻,一道巨大无比的门缓缓从地下升起,门内黑气四溢,沾到一处,便是瞬间枝叶枯萎寸草不生。
方寸山下的众人都惊呆了,连护山大阵消失了都没发现,有人很快反应过来,高呼道:“这方寸山果然是个妖邪窝!”
于是其他人又跟着齐声讨伐道:“诛妖邪!清正道!诛妖邪!清正道!”
章怀真人脚下法阵蓦地向外扩大了几尺,他右手二指并起,逆着那道巨门掀起的罡风向下压,他极快扫了提剑而来的方正清一眼:“带你两个师弟快走!”
方正清手中守拙剑出鞘,他悍然无谓地站在师父西南方坤宫,眼眶被隐忍的泪意逼的发红:“我生在乱世,长在方寸山,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章怀真人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平时看着脾气平和,但内里却是个死心眼,只要他认为是对的路,哪怕一路荆棘,他也要先冲进去再说。他无奈地闭上眼,低声叹息。
通微师叔也来了,他拿起腰上的葫芦喝了一口酒,大笑道:“师兄,我也来助你!”
他站在东方震宫,手中挥着一把平时割草的长棍镰刀,棍子杵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
“小子,我也来助你。”黄毛长耳的六碗也站在法阵一角,它甩了甩头,脖子上的铃铛项圈掉了下来,身体迎风见长,化作一只丈高的三眼凶兽,金色毛发随风飘荡,它仰天一吼,吼声震耳欲聋,威风飒飒。
御剑而来的一众修士被罡风吹得东倒西歪,有人眼尖的认出那是上古凶兽灵赤,不由惊呼:“这灵赤兽不是早就灭绝了?怎么会在这方寸山上?”
没人回答他。此刻那扇巨门越升越高,公子詹眼底露出狂热的激动:“门终于要开了,门终于要开了。”
黄自在看看大阵,又看看寒潭的方向,他把背上的乐平往薛砚辛怀里一塞:“你们不走,老子我也不走!”
他先薛砚辛一步走进法阵,脚步微顿,站在了另一处阵脚。在他身后,薛砚辛沉默地背着乐平站在了剩下的那一处阵脚,东北方艮宫。黄自在微叹,那是他留给他们的生门,今夜过后,生死不定,他希望他们可以活下去。
七处阵脚已齐,章怀真人右手再度往下压,肆虐的狂风欲止,那道巨门上升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这时青山派的纪青山率先御剑攻了上来,他语带质问:“你不是章怀,你把章怀怎么了?”
公子詹使了个眼色,收到他信号的天启门的人隐于人群里,再度高喊:“他们要逃了,我们快追上去抓住他们!”
被章怀真人脚下那个灵力浩瀚的法阵惊住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他们纷纷御剑冲过去,各种灵力法器不要钱的往法阵上攻击。
大阵被干扰,章怀真人脸色霎时一白,他强忍着暴乱四窜的灵力,把那把曾惊动无数人的碧影剑插在自己此刻站定的位置,抬脚往旁边挪了半步——那里是阵眼所在之地。
通微师叔用尽全身修为拼命压住阵脚,眼里犹带悲色:“师兄——”
章怀真人对着他无声摇了摇头,他闭上双眼,左手缓慢而坚定地结了一个复杂的印,狂乱的罡风吹得他衣袍发丝左右飞舞,他整个人站在阵眼如一根定海神针不动如山,那张平时一笑起来就满脸褶子的面上此刻神情肃穆犹如神邸临世,无悲也无喜。
法阵在他的脚下亮起耀目白光,那些前来干扰法阵的人都被四散扩开的灵力掀飞。
通微师叔仰头一口喝光了葫芦里的酒,“嘿”的一声笑:“小崽子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吧,天塌下来有我和你们师父顶着!”
他将手中葫芦向上用力一抛,葫芦眨眼间变成一个数丈长三四尺宽的小舟,身后仿佛有一双大手温柔地将他们一个个拎上小舟,方正清挣扎:“师叔,我们不走——”
薛砚辛握着手中泉止剑,“我们与方寸山同进退!”
黄自在跟着重重点头。
乐平早就幽幽醒来,他挣扎着要起来,虚弱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跟他们走,叫他们不要难为你们。”
通微师叔嘿嘿笑,笑着笑着眼中隐有泪光一闪,他右手手中上下移动在葫芦变作的小舟上刻下一道乘风符,小舟立即疾速窜上高空往后山包围缺口处飞。
那些修士提着剑要追上去,师叔咧嘴一笑,大步走到法阵前,割草的镰刀往周围一挥,眨眼撂倒无数人:“什么剑修贱人的,还不如我的镰刀好使!”
他在法阵外围挡住那些心心念念要踏平方寸山的名门正派大能修士,阵眼中,章怀真人闭目默念出最后一个符文,他低喝一声:“阵成!”
霎时间,纵横数丈的法阵蓦然浮上半空,紧接着落在还在上升的巨门之上,狠狠向下一压——
以自身为阵眼,献祭毕生全部之修为灵力,取方寸山万物生气形成的偌大法阵一寸寸往下压,通往方外之地的门刹那间一寸寸碎裂。大地在轰鸣作响,方寸山的群山在悲泣,那道巨门以极快的速度沉入方寸山地底深处。
公子詹逆着劲风企图上前,声音里尽是希望在眼前又破碎的绝望:“不要——”
章怀真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通微师叔和他身后的方寸山一眼,消瘦的身体转瞬间缩小成了一个手掌大的木头傀儡,木头傀儡被罡风撕扯碎裂,一道通透的虚影随着阵眼处缓缓合上的万丈深渊一同归于地下。
阵眼处——
碧影、剑碎!
通微师叔拄着镰刀浑身浴血,身上是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倒在山石旁,习惯性摸向腰边葫芦,没成想摸了个空,他笑了笑,同以往那样笑骂一句:“这些混小子。”
然后向后重重一倒,没了声息。
在他身后不曾退缩的上古凶兽灵赤咬住一人狠狠甩向一边,它对着无边夜幕扬起脖子一阵长鸣,身形似一阵尘烟般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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