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裂了

　　胡彬那是一肚子牢骚，一肚子苦水，一肚子憋屈，憋一个多月了，恨不能全部一口吐出来：“你太不对劲了！这一个多月，你太有礼貌了！说话忒他妈官方了！诶，我说你既然知道怎么表示官方，怎么在那天采访的时候，当众说什么‘只管开发游戏，不管断电关机’的惊世骇言？”

　　徐培植：“......”

　　徐培植一记眼刀飞过去：“我让你说我有什么不对劲的，没让你趁机损老子。”

　　胡彬看徐培植在调监控，也慢慢发觉似乎事情不简单，也不开玩笑了，正经了些，说：“也不是特别不对劲，大多时候真挺有礼貌——”

　　话没说完，徐培植斜眼飞刀瞟过来。
　　——你他妈再说老子有礼貌就是不对劲？

　　胡彬摸摸鼻子：“.......”

　　“行行行，我说别的。”胡彬回忆着，继续说，“就是以前你在我面前挺真的吧，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对外人才客气礼貌点，但是就这一个多月，你有时候对我真的礼貌，我说的礼貌是有点见外的意思，咱俩什么时候这样相处过了？”

　　“那段时间我还以为我哪得罪你了，问你半天，你就说‘没有’。我问的多了，你就说‘滚’，或者说‘你烦不烦’之类的话。你虽然这么说，但我没看出你生气厌烦还是怎样的，就情绪有点平，有点无聊了。我还以为你突然变闷骚了。”

　　“不过吧，有时候又好像是你以前的样子，但总感觉差点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反正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你给我的感觉我也清楚。”

　　胡彬一个理工男真心感觉词穷了。

　　他绞尽脑汁地形容：“就是那种气场不同，人跟人之间相处都会带着自身的一种气场，以前我跟你相处都挺自在的，气场挺和得来的。但就这一个多月，突然感觉合不来了，你让我觉着就是见外，有点陌生，或者说冷漠.....反正就那意思，你自己领会吧。”

　　徐培植听懂了。

　　他也看到监控里，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竟然每天都在照常工作开会，一次翘班偷懒都没有。
　　但是视频中这个人虽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披着他的皮，但能看出视频中的这个人在刻意地模仿他的动作语言，但是到底是模仿，画皮不画骨，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甚至是口癖都是模仿不来的，或者说带给人的气场就是不一样的。

　　他又联想到黄毛杀马特和那个木头人，突然明白了.....

　　“到底怎么了？”胡彬皱眉，问，然后蓦的，想起一件大事，“对了！你找来的那个小青年你记得么？他死了！”

　　徐培植滑动鼠标的手陡然停住。
　　“什么？”
　　他惊怔。
　　呼吸都忘记了。

　　胡彬：“他突然在家里上吊死了。”

　　徐培植脑子里一片乱：“.......”
　　小青年是他鼓励他出来的，结果却自杀死了......如果他当初没有给他1025枚金币，说不定，他还活着，只不是活在虚拟空间，总比自杀要好。
　　所以他总觉着，小青年自杀，有他的错......

　　胡彬看他脸色苍白的不太正常，忙晃了晃他胳膊，安慰道：“又不关你的事。这件事警察后来查过了，咱们俩作为老板也被叫去审过，最后不是证明跟咱们没关系嘛，就是他自己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徐培植说不出来半个字。
　　脑子里都是，小青年死了......
　　那杀马特呢？

　　他视线颤抖着，四处找寻着。

　　胡彬：“你找什么？”

　　“我手机呢？”声音冷僵极了，带着丝微的颤意。

　　胡彬给他拿过来，“一直在你桌上呢。”

　　徐培植立马翻着通讯录，找出来号码，但就要拨过去的时候，他瞥到了下面的通话记录，在7月21号当天，黄毛杀马特给他打了十通电话，但他当时在游戏里，没有接到......

　　而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接连打十通电话？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
　　如果不是面对生死关头？
　　又怎么会给他这个现实世界里的陌生人打这么多遍电话？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拨回去，连打了三通，却都是：“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失联了......
　　还是。
　　也自杀了？

　　“..........”

　　胡彬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看他不光脸色惨白，甚至开始冒冷汗，渐渐也跟着心跳快起来，总觉着摊上什么大事了。

　　他伸手在徐培植面前晃了晃：“我说兄弟，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啊，你这样看着怪吓人的。”

　　徐培植一直沉默，嘴巴好像被封住了，说不来话，也听不到声音。

　　胡彬提了把椅子，坐他对面，看着他眼睛，发现他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好像没有灵魂的死人。
　　他用力晃着他的肩，想把他晃醒，大声喊着：“发生什么事了？徐培植！你醒醒！”

　　“可能，死，死了......”徐培植茫然地看着手机。
　　“这两个人，都是我......我从游戏世界里放出来的......”他唇线冷绷成一条逼仄的线，说的话也冒寒气，抖着，“如果我不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也许还能活.....”

　　胡彬越来越听不懂，感觉就跟他两个世界的，谁也听不懂谁，谁也听不见谁，只能干着急。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游戏世界？说话呀！”

　　但徐培植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想泥淖里，挣扎不出来了，没回应。

　　胡彬看着徐培植整个人紧绷着，眼神涣散，明显被什么吓到了。
　　他从小跟徐培植穿一条裤子长大，就算是跟人茬架抡酒瓶，他也没见徐培植发怵过，这是二十年来，他头一次看到徐培植这么失态惶恐的样子。

　　“你冷静点！到底怎么了？”他用力捧着徐培植的脸，拍打着，让他清醒点，“你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一个月前你就开始不正常，好不容易刚才正常了点，你怎么又开始不正常了？！你他妈是被鬼附身了么？！醒醒！说话！”

　　脸颊的疼痛渐渐将徐培植的神志拉回一点，然后他就看见面前有个人在朝他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吼着，声嘶力竭，那模样，似乎想要揍他一顿。

　　而这个人，是胡彬，并且正在扇他？

　　有没有搞错？

　　他一下子推开他，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我靠，你特么施暴啊你！”

　　胡彬被冷不丁推了个屁股蹲，看他又忽然正常了，简直他娘的头顶冒青烟，“我说你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一会一个样，你赶紧去精神病院看看。”

　　“我刚什么样了？”徐培植揉着腮，站起来，一手提了自己的电脑，打开，去沙发瘫坐着。

　　胡彬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你刚刚太吓人了，脸发白，眼球都在颤，瞳孔扩散，整个人都绷着，说什么你也听不见，就自己个儿胡言乱语。魔怔了似的。你杀人放火了这么激动？”

　　原本敲击键盘的手指陡然停住了。
　　徐培植眉间微蹙，盯着黑漆漆的屏幕，沉默了。

　　他没杀人放火，但他还记得，是小青年死了，杀马特失联了.....而这两个人都是他把他们从游戏世界里放出来的......

　　他是自责，尤其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心里感到无比震惊、内疚、难过、疑惑......五味陈杂，有瞬间失去理智，但就是那个瞬间，他的情绪突然不自控了，甚至有短暂的几分钟，他现在回想起来，并不能清晰地记起自己当时在干嘛。

　　听胡彬说，他脸色惨白，眼球震颤，眼神涣散，整个人紧绷......
　　他对此毫无印象。

　　等冷静下来后，他回想起黄毛杀马特、木头人、还有他自己的表现......甚至是小青年的死，他对失去自控的那几分钟并不感到吃惊......

　　徐培植：“他什么时候死的？”

　　胡彬喝了口水压压惊，回道：“21号。”

　　徐培植：“........”
　　又是21号。

　　胡彬现在看到他沉默就发怵，生怕他又不正常，俩眼死盯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徐培植尽力冷静，避免再次失控。
　　“今天几号？”他又问。

　　胡彬：“9月1号。”

　　“好。”徐培植噼里啪啦敲了一串字，然后微信发给胡彬，又说：“接下里得麻烦你帮我办件事。”

　　胡彬收到消息了，是一串地址，“你说。”

　　徐培植：“去这个地方找一个人......一个男的，染着一头黄发。如果能找到他，带他来这里，看好他。如果找不到......你就去附近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如果打听不到，你去当地公安局问一下。”

　　“行。这忙我帮。但是。”胡彬看着他这张冷肃的脸，也是担心，说：“你确定自己一个人没事？你要不要先来我家住，别一个人住了。你或者去学校宿舍也行啊，找达菲他们。”

　　徐培植：“有人陪我。”

　　胡彬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徐培植手指灵活敲打着键盘，又快速打了一串地址发给胡彬，“再去这个地方找个人，男的，偏胖，戴着眼镜。”

　　胡彬收到消息，然后太阳穴一抽抽：“..........”
　　上一个黄毛男是天津人，这个胖男人是四川人，这一南一北，不够折腾人的。
　　“你他妈到底在鼓弄什么玄虚？”

　　“我还想问呢。”徐培植皱着眉，没好气回道，“我不是正在查么。查明白了告诉你。对了，找到这人后把他带过来，观察他每天什么反应。”

　　胡彬扶额，真想骂娘：“少爷，我让人过来人就过来？我脸怎么那么大呢？”

　　徐培植立马支招：“他不过来你就过去，蹲点观察不懂？多找几个人帮忙，不是还有彭达菲齐尧他们么，分头行动，越快找到人越好。”

　　胡彬看看这姓徐的，简直就是古代站在台子上对下面的士兵颐指气使的将军，那气势，绝逼没有求人帮忙的谦卑态度，相反，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他简直气笑了：“我——”

　　“是不是兄弟？”徐培植一言以蔽之。

　　胡彬眨巴眨巴眼。
　　卧槽？
　　拿兄弟压他？
　　那只能：
　　“行。是兄弟，帮行了吧！”
　　一面答应着，一面暗搓搓骂：有这少爷兄弟，简直倒八辈子血霉了.......

　　刚骂完，就听徐少爷不咸不淡又来一句：“还有。”

　　——还有？
　　胡彬瞪着这个姓徐的，看看他又得提出什么刁钻的要求。

　　徐培植：“如果微信上突然收到我给你的信息，让你办什么事，你就去办。可能你发现收到信息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工作。但那个不是我，只是披着我的皮。”

　　胡彬简直头皮发麻：“你说啥？！”

　　“我的记忆在消失，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趁记忆消失之前，徐培植调出端口界面，输入777777。

　　胡彬头快炸了，“失忆？！”

　　徐培植被这姓胡的猛男吼得脑仁疼：“........是。你特么能不能小点声。”

　　胡彬现在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
　　这是在上演科幻片吧？
　　还是他幻听啦？
　　还是面前这个姓徐的脑子瓦特啦？

　　“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胡彬说着就要拉他起来，去医院精神科看看大夫。

　　徐培植：“我没病。我只是目前没时间跟你解释......”

　　胡彬抱臂，一脸生硬地看着他：“没时间解释，说一两句也行啊。你他妈总不能让我就这么蒙在鼓里，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替你干这干那吧。咱们还有项目要做呢，我成天忙的跟个什么似的，你倒好，二话不说给我下发了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任务，你当我有三头六臂？”

　　徐培植：“你也说了现在都2070年了，强人工智能已经普及60%以上，用不了几十年，超人工智能也会覆盖全球。有朝一日，人工智能替代人类，甚至控制人类不是天方夜谭，只要技术足够发达，只要有的人居心叵测想利用人工智能干坏事，这些都有可能实现。我感觉，已经有人行动了，他们在利用游戏做实验，想用人工智能控制人类，然后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胡彬听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头皮麻的如万千针扎。

　　“我艹，这是阴谋论还是科幻片？”

　　虽然这么问，但他有些相信了。
　　因为他了解徐培植，徐培植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但凡这么说了，又让他帮这么多看起来无厘头的忙，就说明事出有妖，肯定有猫腻。

　　徐培植眉眼都是严肃，“不是阴谋论，也不是科幻片，就是现实！那个披着我的人皮、每天工作吃饭照常生活的假徐培植就是铁证！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胡彬搓了搓寒凉的胳膊，“这些人工机器太他妈恐怖了。”

　　徐培植：“人工智能不恐怖，恐怖是人心。是人发明了人工智能，贪婪它的低成本，把它遍布在各行各业，企图全面替代人工。现在不就是了么？全球60%以上的人工都被淘汰了。所以我想查明白，我想阻止，我需要有人帮我。你明白了么？”

　　胡彬愣愣地点点头，咽口唾沫，“明白了......可是你要怎么查明白。你一个人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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