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按照附中的传统，所有学生干部在学年末完成换届，原则上都由新高二接任，就像曾经的兰眉就是在高二时正式成为广播站站长，而其他成员就没有这样的限制，高三也可以继续留部。只有学生会会长是由高三学生担任，在新学年举行公选，从前两年表现优异的学生中选出继任者。
　　学生会会长一职是事少官大的肥差，在学生会当牛做马两年的干事们都眼红无比，每天带着一身怨气上班就是为了这一点甜头。
　　按理说竞争会非常激烈，然而此次公选平淡无波，刘铭很顺利地当选继任了，无他，卷不过耳。
　　有刘铭在的地方永远没有积压事项，作为高二年级负责人，干着副会长的活，如同开拖拉机一般带领着一众学生会干事突突突高歌猛进，消灭一切加班和返工。大家相信，即使刘铭成为了学生会会长，他也不会弃众人福祉不顾，继续疯狂工作，成为一级劳模。
　　于是刘铭带着完美微笑的大头照挂在了校园四处的公示栏上，登上了学校官网，并且保持着一模一样的表情在校论坛置顶了整整四天。
　　很多人这才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人，记住了“刘铭”的名字。
　　但是对早已熟悉他的人来说，这多少有点恐怖谷。
　　“哎呀妈呀，刘铭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笑得也太吓人了吧。”吕常在刷着论坛，“走廊上，楼梯口都挂上照片，手机一打开也是。”
　　“他明明有更加生动的表情的，偏偏选这张。”
　　“嗯嗯。”章探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万一别人误会他就是个无情工作狂呢？”
　　“他难道不是吗？”章探之把书放到腿上，调整了一下坐姿，“除了我们谁会在意这些？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靠专业的学生会会长，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观众。”
　　“说的也是。”
　　他们并排坐在榆树下，头顶就是斜斜延伸出的绿色伞盖，时有一两片树叶飘下，更多只是沙沙的风声。动植物们总是比人类更敏感，当人类还在空调房里喊着太热的初秋，它们已经悄然踏上了赶往下一个季节的生命旅程。所以我们总感伤于季节流变之快，也许只是少了坐下来，静静感受的机会。
　　“吕常在，老班找你－－”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喊。
　　于是吕常在答应一声，小跑着往前赶，转过楼梯角的时候手臂一拉，带动身体旋转，一晃眼就窜没影了。章探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拿着两人的书，也回教室了。
　　高二的课程对章探之来说没什么变化，他的成绩跟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样稳稳躺在年级三十几名的位置，能考很好的学校，但也没想再进一步。
　　在旁人看来，章探之每天也在刷题，各个科目，附中学子普遍使用的几套教辅他也都齐备，但似乎只是刷题。桌面上干干净净一本练习册，手边一只红笔一只铅笔，手中一只黑色中性笔，刷完对答案就放回桌肚，过程安静无波。没有突然的尖叫，没有抓狂地扣头，没有在桌面上摆其他必要的哄自己学习的“伴侣”，也不求神拜佛，和赵陇之流形成鲜明对比。
　　章探之很少主动回答问题，但保持着必要的上台讲题，刷存在感的频率－－被老师叫上去的。他的课堂展示总是思路清晰，简洁明了，并不追求偏难怪深，而只是就事论事，观感很舒服。不会突然讲着讲着笑出来，不会看一眼题目然后困惑挠头“这么简单的让我怎么讲”，不会说“对，就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就做出来了，懂了吗？”，不会突然脑子一热冒出新点子，转身邪魅一笑，“以上这些都没用，我们下面来讲一个……”－－和吕常在之流形成鲜明对比。
　　附中考试频率很高，大小随堂测验和“课余加餐”，只要你想做，老师有的是高质量题目。上完洗手间，串了个班，吃完晚饭，或者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随时进入教室都是在发试卷、发试卷、发资料。白花花的一片，从前排往后递，教室里就像在大海中升起了一片鼓动的白帆。
　　很多刚来的学生难以适应，惶惶终日，但老油条们早已经学会在看了一眼标题后决定把它扔进垃圾桶还是放进文件袋。老师的任务是提供给学生全面和高效精准的信息，题目和资料虽多，是否为自己所需要靠自己甄别。
　　因此对学有余力的学生来说，频繁的随堂测验上他们早早写完就交卷，转而自习，老师是习以为常的。但是章探之总是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在下课铃响前两三分钟写完，然后走上讲台交卷。即使交完卷的吕常在总在一旁探头探脑，动手动脚，然后被老师递眼神杀，扔粉笔头，也丝毫不受影响。
　　幸好章探之的新同桌不会再打扰他沉浸式答题了。
　　章探之非学习时间爱看课外书，各种品类，没有特殊的偏好，只是看科学杂志比较多，还有一些化学领域的专业期刊。但似乎他也并不是爱看书，只是恰好书很有趣，然后在学校能看很多，并且他语文成绩还没吕常在高。
　　反观吕常在，他的抽屉和书袋里藏了很多漫画和小说，有些内容还不太方便为人所知。他偏偏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看，又偏偏总被抓住，屡抓屡看，以至于班主任的办公桌里有专门一个抽屉用来放吕常在的罪状。
　　年轻的女老师跟着班主任进办公室，前脚的老班正高谈阔论着青年教师成长，后脚就和办公桌上才收缴，来不及放好的《霸道校草爱上我》撞了个正着。
　　用吕某人在办公室贴着墙根指天宣称的话来讲，“因为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挠心挠肺地想”
　　每当学期结束，吕常在抱紧老班大腿求情的时候，章探之就化作定海神针杵在办公室门外，绝对不会因为吕常在的生拉硬拽和撒娇卖萌而踏进一步。于是吕某人在门内声泪俱下，字字真诚，信誓旦旦，抱着书出来就喜笑颜开，身轻似燕，缩地成寸。至于章探之的作用就是帮他搬书，二人一人一半往校门口走，加上背上的书包也不重。
　　而一年之后的现在，老师们已经放弃治疗，任他去了，反正其他人也学不来吕常在。
　　“所以你到底怎样打算的呢？关于大学和未来。”吕常在放下漫画，偏头问章探之，声音放得很轻。
　　这是一个天气很晴朗的上午，初秋的画布纯净，万里无云。来代课的老师不熟悉同学，吕常在换了座位，挨着章探之，很久违的场景。
　　章探之记笔记的手一顿，他抬头看了眼黑板，继续写下在吕常在看来他早就掌握了的知识，“我啊，其实不太清楚，先好好学习，高考考出好分数吧。”
　　“不是这种好好学习”吕常在皱眉，“你看我，虽然有时候考得不如你，但有时候也能冲到年级前列，这才叫‘好好’学习。难道我能考到的，你不行吗？”
　　“你有没有想过，化学竞赛？”
　　“到时候再说吧。”
　　一下课二人的座位旁就围满了人，刚刚那节课难点不少，来问问题的，争吵不休来让他们评评理的，一时之间赵陇都差点挤不进来。
　　章探之一如既往，耐心地解答着，收获恍然大悟的哇声一片。
　　吕常在瞥了一眼，又看向面前门可罗雀的那只雀，赵陇，“你怎么不去找章探之？反正你们都嫌弃我讲得不好。”
　　赵陇嘿嘿一笑，“吕哥讲得虽然难懂，但是方法很有趣，弄明白的一瞬间感觉什么都值了。”说着熟练地递上草稿本。有的字迹狂放舒朗，显然是吕常在的，有的字迹细小如蚊，算式摩肩接踵，显然是赵陇的，但赵陇递给吕常在的一定是崭新的一页。
　　“想起章探之刚来的时候没这么受欢迎。”赵陇感叹道。
　　“只要你强，没有人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吕常在说得很笃定。赵陇不知道这是不是鼓励，但还是心中感激，接过草稿本回到座位后就开始埋头整理。
　　最后一位请教的同学离开，已经放学后有一会了，章探之整理着带回家的书本，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吕常在。
　　没有了桌上书本的镇压，窗帘开始调皮，尤其喜欢往人脸上扑，满满都是阳光和清风的味道，带起空气中粉尘乱舞。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少年勤学当趁早，白首方悔成过客啊……”吕常在仍撑着脑袋看着赵陇的座位，悠悠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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