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爱你一人啦

　　楚岁瑶开始睡不好。

　　每天卯时一睁眼，她就下意识去摸床里侧的那道帘缝——好像有人站在那里，隔着纱冷冷看她。可掀起来，只有风。

　　她让人把窗扇钉死，夜里点四盏琉璃灯，灯芯剪得极短，怕爆灯花。可灯光越亮，墙上自己的影子就越像一张被撕开的画皮，一晃眼，竟重叠出沈婉儿那副低眉顺目的轮廓。

　　第三次“还账”迟迟未来，才是最钝的刀。

　　楚岁瑶变得疑神疑鬼：

　　——茶汤里浮起的一粒碎沫，她倏地扣了杯，非说有人下毒；

　　——书阁新换的檀香，她嗅到第三口就胸闷，回去咳得撕心裂肺；

　　——连她最宠的那只白猫，跳上膝蹭她一下，她也猛地掐住猫脖子，直到猫尖叫炸毛，才仓皇松手。

　　猫当晚不见了。翌日清晨，猫却好端端卧在沈婉儿怀里，蜷得像一团雪。沈婉儿站在回廊尽头，指尖一下一下顺猫的脊背，眼睛却穿过十几步的雨丝，笔直望向她。

　　楚岁瑶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心口“咚”地一声——像欠债的铜锣敲了第一下。

　　当天下午，楚家老夫人忽然传话：

　　“婉儿那孩子温顺，又识得字，以后每晚到我院里抄佛经，替我积德。”

　　楚岁瑶听见消息时，指甲“咔嚓”掐断了扇骨。老夫人院里守卫森严，她再大胆，也不敢在那里动手。沈婉儿搬去慈竹堂住，夜里不再经过她的视线，像把刀收进了黑匣——匣外的人只能猜刀锋此刻正抵在哪寸黑暗里。

　　可沈婉儿并未就此收手。

　　她只在深夜抄经，一笔一画极慢。老夫人年迈，戌时便睡，小丫头们守在外间也打盹。佛前青灯半明，沈婉儿把经纸掀开最后一页，那里早用淡墨勾了一只小小的猫爪印——和猫失踪那夜，她蘸了朱砂按在猫足上、再盖在楚岁瑶妆台锦盒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她伸手，把猫爪印撕下来，折成四方，放进一个空置的素白信封。信封上，她已提前写好：

　　“第二次。”

　　次日一早，楚岁瑶刚梳洗完，就见自己常用的胭脂盒下，压着那封无字白笺。展开，一枚猫爪朱砂印，像一瓣血梅。

　　她猛地摔了铜镜，碎片划破指腹，血珠滚下来——第二声锣，敲响了。

　　楚岁瑶终于明白：沈婉儿要的不是一次还击，而是一次次让她自己把自己逼疯。

　　她决定先下手。

　　夜里，她买通了慈竹堂一个烧火婆子，让对方把一包“夜迷”粉撒在沈婉儿常用的砚台里。那粉无香无色，入墨后只叫人昏沉，笔越写越快，越快越狂，最后血崩心经，查也查不出外伤。

　　可第二日，昏沉被抬出来的，却是那烧火婆子——人躺在后门板车上，嘴角挂着白沫，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碎砚，砚里凝着干墨，像一滩黑血。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只有沈婉儿知道。

　　她昨夜抄经前，把砚台换给了婆子——那婆子平时就爱偷摸主子的笔墨，拿去外面卖钱。沈婉儿只淡淡一句：“嬷嬷若渴，这砚里我调了蜜水，甜得很。”婆子眉开眼笑，抱了就走。

　　于是，第三声锣，提前响了——却敲在了替死鬼的脑门上。

　　楚岁瑶听到消息时，正拿粉刷蘸了水，准备匀面。手一抖，粉扑“啪”掉进水盂，溅起一片白雾，像丧幡。

　　她终于崩溃，赤足跑到慈竹堂，扑通跪在佛殿外，砸得青砖“咚”一声。里头木鱼笃笃，沈婉儿的声音隔着门，轻轻缓缓：

　　“楚姐姐，你来早了一刻钟。第三次……我还没想好放哪儿呢。”

　　门开，沈婉儿站在佛灯与晨光之间，素衣被照得几乎透明。她垂眼看楚岁瑶，像看一条在砧板上喘气的鱼。

　　“要不，”她蹲下，指尖挑起楚岁瑶的下巴，声音轻得像尘埃，“——就把第三次，留给你最舍不得的东西？”

　　楚岁瑶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她最舍不得的，是下个月太后寿宴上，她要献舞的那柄“倾雪长袖”——一旦舞成，她就能被点为世子侧妃，从此翻身。

　　沈婉儿收回手，合掌，对佛一拜，声音温顺：

　　“阿弥陀佛，姐姐回去好好想。想好了，告诉我。”

　　她转身，背影被佛灯拉得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刀，横在楚岁瑶的喉咙口。

　　楚岁瑶跪在那里，浑身发抖。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把沈婉儿推下池塘，笑她像落汤鸡。那时沈婉儿也是这么安静，抓着岸草，一声不吭爬上来，滴水未落哭腔。

　　原来，她从那时就开始记账。

　　只是账页太长，利息太重，如今终于翻到了最后一行。

　　而那一行，还空着。

　　空得让楚岁瑶觉得，自己的命，正被那支笔，一点点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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