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断

作者:Libr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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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得陪我一起走


      纪时泽闭着眼,呼吸沉缓。
      “哥?”纪书漾的声音压得极低。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只从干裂的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回应,气若游丝:“……嗯。”
      “还疼得厉害吗?”纪书漾往前凑了凑,指尖摩挲着纪时泽手背上留置针附近的皮肤,那片皮肤冰凉,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纪时泽沉默了几秒,才极缓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出来。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好多了。”
      他顿了顿,眼皮掀开一条缝,布满血丝的视线落在纪书漾额角那块深紫色的淤痕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纪书漾几乎喘不过气:“……你呢?头……”
      “早不疼了!”纪书漾立刻打断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摸那块伤,又硬生生在半空停住,飞快放下,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真的,就碰了一下,我骨头硬。”
      纪时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纪书漾心慌。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却冰冷的“嘀、嘀”声。
      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纪时泽,量体温,准备抽血复查了。”
      护士熟练地甩着体温计,目光扫过兄弟俩交握的手,没多停留,把体温计塞到纪时泽腋下。
      纪书漾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蜷缩起来,藏到身后。
      纪时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夹紧体温计,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护士离开后,纪书漾才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哥,”纪书漾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声音干涩,“周锦华……她不会再来了吧?”
      纪时泽依旧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没那个胆子。”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她丈夫的把柄还在我手上。”
      他没解释是什么把柄,纪书漾也没问。
      哥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
      他信。
      “那……钱……”纪书漾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住院的钱……”
      纪时泽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刺过来:“你哪来的钱?”
      纪书漾被他看得一缩,随即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视线:“家教……还有一点。老王……王老师借了我一些。”
      他没提自己几乎掏空了所有口袋,也没提找林筝低声下气借的两百块,更没提那个被他咬牙关掉的手机——那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卖了三百,换上了之前的手机,那是纪云给他买的。
      纪时泽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绷紧,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情绪的紧绷。
      “书漾,”他声音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家教辞了。”
      “不行!”纪书漾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尖利。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哥,你刚做完手术,后面还要吃药复查……钱……”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纪时泽打断他,语气有些急促,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
      纪书漾吓得立刻站起来:“哥你别急!我不说了!你躺着!”
      他手足无措地想上前扶。
      纪时泽喘息着,重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高三了……竞赛班……名额丢了,还想把高考也丢了吗?家教……必须辞掉。”
      “我能兼顾!”纪书漾倔强地梗着脖子,眼圈却红了,“我保证!我保证下次月考进年级前十!哥,你就让我……让我帮你分担一点行不行?我不是废物!”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终于破土而出。
      纪时泽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
      他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额角刺眼的淤青,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了毛边的校服……
      他想起纪云临终前死死抓着他的手,想起照片上生母苏晚温柔却脆弱的笑容,想起周锦华恶毒的诅咒……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再次攫住了他。
      他别开脸,目光落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声音疲惫得如同叹息:“……你不是废物。从来都不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是哥……没做好。”
      “哥!”纪书漾急切地喊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不是的!是我不好!我……”
      “别说了。”纪时泽打断他,重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让我……睡会儿。”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纪书漾看着他灰败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坐回冰冷的凳子,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窗外,天光彻底大亮,新年的第一天,没有一丝暖意。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成了一个小小的、压抑的战场。
      纪书漾固执地守着。
      他笨拙地给纪时泽擦脸、喂水,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纪时泽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配合护士和医生。
      都说沉默是金。
      可是,他们俩也没钱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欲言又止。
      纪书漾偷偷带来的课本摊在膝盖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脑子里全是那张惨淡的物理竞赛卷子,老王沉重的叹息,还有纪时泽那句冰冷的“家教必须辞掉”。
      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着他。
      王阿姨那里他不敢再请假,只能趁着纪时泽睡着,偷偷溜出去。
      每次回来,看到哥哥依旧闭着眼躺在那里,心才落回肚子里,随即又被更深的愧疚淹没。
      那天下午,他刚蹑手蹑脚地溜回病房,就撞上陈飞宇查房出来。
      “哟,大忙人回来了?”陈飞宇抱着病历夹,挑眉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又去‘家教’了?”
      纪书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陈飞宇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飞宇哥,我哥他……”
      “你哥没事,恢复得还行。”陈飞宇打断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审视,“倒是你,纪书漾,”他目光扫过纪书漾眼底浓重的乌青和额角未消的淤痕,“你哥躺在这儿,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你把自己也折腾进医院,还是你考个稀烂的成绩回来让他再受刺激?”
      他猛地抬起头,眼圈更红了,嘴唇哆嗦着:“我没有……我能……”
      “你能什么?”陈飞宇毫不客气,“你看看你自己!脸白得像鬼一样!高三了!竞赛选拔刚砸锅,你还想砸高考?”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哥那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他不想你分心,你就非跟他拧着来?书漾,分担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纪书漾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眼泪掉下来。陈飞宇的话像重锤,敲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他想起老王在花园里说的“互相折磨着往下沉”,想起纪时泽那句“我一直在往下沉”……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茫然。
      “怎么办?”陈飞宇指了指病房门,“守着他!该吃饭吃饭!该看书看书!让他看到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等他缓过这口气再说。至于钱……”他掏出一个信封,塞到纪书漾手里,“先拿着应急。你哥的工资卡在我这儿押着呢,等他好了让他还我!”
      信封不厚,但捏在手里沉甸甸的。纪书漾像被烫到一样想推回去:“不行!飞宇哥,我……”
      “拿着!”陈飞宇不由分说,把信封按进他手里,“算我借你哥的!赶紧的,去买点像样的吃的,瞧你俩这面黄肌瘦的样儿!”他拍了拍纪书漾的肩膀,力道不小,“记住我的话!别犯傻!”说完,夹着病历夹大步流星地走了。
      纪书漾捏着那个信封,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慢慢走回病房,轻轻推开门。纪时泽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纪书漾走到床边,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轻轻塞进了纪时泽枕边的外套口袋里。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纪时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出院那天,岁城下起了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陈飞宇拿着出院小结进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行了,阎王爷不收你,可以滚回去了!医嘱都清楚了吧?按时吃药,流质饮食一周,然后半流质过渡,一个月后复查胃镜!再敢把止痛药当饭吃,下次直接送ICU!”
      他半开玩笑半警告地瞪了纪时泽一眼,又转向纪书漾,“小子,把你哥盯紧了!再出事我找你算账!”
      纪书漾用力点头,接过那一叠厚厚的单据和药:“知道了,飞宇哥。”
      去结算窗口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纪时泽脚步还有些虚浮,纪书漾小心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的距离,手臂微微抬着,像是随时准备搀扶,却又始终没有真正碰到他。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住院部大厅里回响。
      “哥,你坐这儿等我。”纪书漾指了指大厅的椅子。
      没等纪时泽回应,他就拿着单据快步走向了缴费窗口。
      纪时泽看着弟弟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挤在队伍里,看着他掏出钱包,鼓鼓囊囊的。
      纪书漾把里面的钱全拿出来,有零有整,仔细地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才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
      纪时泽的目光落在纪书漾冻得通红的耳朵和略显宽大的旧棉服袖口上,胃里一阵熟悉的、熟悉的钝痛翻搅上来,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粒。
      “好了,哥。”纪书漾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他手里捏着缴费凭证和找回的几张零钱,小心地折好放进钱包最里层。“我们走吧,车在外面等。”
      纪时泽没问钱够不够,也没问钱是哪来的。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跟着纪书漾往外走。
      走到医院大门,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纪时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一件带着体温、略显宽大的棉服突然披在了他身上。
      是纪书漾脱下了他自己的外套。
      “哥你穿着,你刚好,不能着凉。”纪书漾的声音很平静,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寒风里,鼻尖和耳朵冻得更红了,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他把纪时泽身上那件属于他的旧棉服拉链往上拉了拉,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纪时泽看着弟弟冻红的鼻尖和镜片后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那句“不用”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很暖。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裹紧了那件带着弟弟体温的外套,任由纪书漾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进冰冷的雪幕里。
      雪粒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可身上那点暖意,却固执地透进皮肤,一路蔓延到心口那片荒芜的冻土。
      路边的出租车亮着空车灯。纪书漾拉开车门,小心地护着纪时泽的头让他先坐进去,自己才从另一边钻进来,带进一股寒气。
      “师傅,青石巷27号。”纪书漾报出地址,声音带着点喘。
      车子启动,汇入稀疏的车流。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风雪。
      纪书漾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桶。
      “哥,喝点粥吧。食堂打的,小米南瓜,养胃的。”他拧开盖子,一股温热的、带着食物清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把保温桶递过去,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纪时泽的目光却落在纪书漾的手上。
      那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甚至有些发肿,手背上还有一道细小的、已经结痂的划痕,不知道是在哪里蹭的。
      他想起刚才窗口前那叠厚厚的零钱,想起披在自己身上这件带着体温的旧棉服……
      他慢慢伸出手,没有去接保温桶,而是握住了纪书漾那只冻得冰凉、递着勺子的手腕。
      指尖下的皮肤冰冷,脉搏却跳得很快。
      纪书漾的手猛地一抖,勺子差点掉在腿上,愕然地看向他:“哥?”
      “书漾,”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路……还很长。”
      他握着手腕的力道紧了紧,那冰凉的触感让他胃里那点翻搅的涩意更重了。
      纪书漾怔怔地看着他,手腕被握着的地方传来纪时泽掌心微弱的暖意,一路烫到心底。
      保温桶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眼前哥哥的脸有些模糊,可那句话,却清晰地砸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另一只手飞快地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掉镜片上的雾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
      他没有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反而用那只冻得通红的手,更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反手握住了纪时泽微凉的手指。
      “我知道,哥。”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着风雪也吹不散的执拗,清晰地落在纪时泽心上,一字一句,落地生根:
      “所以你得陪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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