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海

　　江一树叫来出租车，扶李昔鱼坐稳后，和司机报了地址。

　　车子刚一起步，李昔鱼的头就重重地倒在了江一树的肩膀上。

　　车内酒气萦绕，江一树稍稍降了点车窗，晚风吹进来，和真正的夏日气息夹杂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到达目的地后，江一树先扶李昔鱼下车，付完钱后，一回头就看到李昔鱼双手抱头，蹲坐在了小区门口。

　　江一树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那天艺术展后回来得晚，江一树车子停在路的另一边，离得有点远，他并没有看清小区的布局和设施。

　　这会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小区比想象中的还要破旧，虽说这地段的小区基本就是这样了，但着实还是令他大跌眼镜。

　　小区里头总共就四栋建筑，现在晚上将近十点，只有依稀几户人家亮着灯。

　　楼体外观陈旧，在不怎么亮的路灯下，依稀可见建筑外墙贴着八百年前流行的马赛克瓷砖，因长期日晒雨淋，掉落了不少，这缺一块，那缺一块的，已然斑驳发黑。

　　此刻他站在小区的入口处，一眼就能看到小区对面的另一个出口，那出口没有任何阻拦，旁边还连接着其他周围居民自建房，可以随意自由出入。

　　小区内部没有一点绿化，楼层中间的那块空地就被充当作停车场。

　　门口的保安亭更是形同虚设，江一树往里头看了看，发现根本无人值班看守，铁栅栏门烂了也没人修，现在完完全全敞着开。

　　连物业安保都没有，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小区的合法性。

　　这里也不算是市内很偏僻的地段，怎么还有这样的房子？

　　李昔鱼怎么会住在这里？

　　不需要刷脸，也不需要门禁卡，更没有电梯。

　　江一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其中一栋楼，上面的“三”号字体已经掉漆，下边还缺了一块，在黑蒙蒙的夜色里只能依稀辨认出来。

　　江一树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视力够好。

　　狭小的楼梯间，两个人并肩通行都有些困难，更可况李昔鱼还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

　　江一树扶着他，生怕他踩空。

　　这栋建筑得有二十年出头了。

　　逼仄阴暗的楼道内，感应灯忽明忽暗，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水泥地面上有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开裂的墙壁和台阶贴满了小广告，什么通下水道、开锁、流产堕胎，甚至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内容。

　　得换个地方住才行。

　　江一树想得出神，李昔鱼一下子就挣脱了他的怀抱，整个人往墙上靠去。

　　他连忙把人拉回来，“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我背你吧。”

　　李昔鱼喝醉了，看起来已经无法给出回答。

　　而当江一树准备去背他时，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整张脸都埋下去。

　　“李昔鱼？”

　　“快起来，地上都是灰。”

　　“快起来。”

　　江一树蹲下身去拉李昔鱼，手是抓住了，可李昔鱼像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样，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以前喝醉的李昔鱼也没那么难搞，早知道这酒量还是这样，江一树应该早点阻止的。

　　江一树弯下身子，将李昔鱼整个扶起，李昔鱼半推半就地站起身来，站也站不稳，东倒西歪的，一个踉跄，把江一树整个人扑在墙上，直接下了一个台阶。

　　还好江一树眼疾手快将人拉住，才没有掉下去。

　　这会江一树是真的忍不了，他加大了声音，“李昔鱼！”

　　李昔鱼这才恢复了点神智，他盯着眼前的男人，半晌才确认般地问：“江一树？你怎么......在这里？”

　　楼道灯又开始忽闪忽闪的，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江一树的脸也跟着灯光在李昔鱼的眼前，播放，暂停，再播放，再暂停，像一部出错了的电影放映机。

　　楼道灯在几经强烈的闪烁后，终于 “啪” 地一声彻底熄灭，黑暗瞬间将人层层包裹住。李昔鱼的大脑被酒精麻痹了，可心脏又没有喝酒，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

　　动作却是慢上几拍，他艰难地将手指江一树的嘴唇周围按了按，然后是鼻梁，他的手最后在江一树的眼角处停住。

　　像是在早已熟知的地图上忽然发现一块新大陆，李昔鱼有点着急，“你这里什么时候长了颗痣？”

　　江一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无厘头的话语，又这么明目张胆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动作，他将李昔鱼的手推开了点，“你站好。”

　　可现在的李昔鱼哪里还听得懂指令，身子也像是被酒精麻痹，软软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一股一股地从嘴里蹦出。

　　“嘴巴好好看。”

　　“泪痣不喜欢。”

　　............

　　“你怎么会认识余守山？”

　　这句这不是疑问，更像是确认的语气，江一树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说的。”

　　他们？江一树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何裕他们，“你问这个，怎么了？”

　　江一树像是想到什么，不可思议道，“难道你想和他合作，拍纪录片？”

　　李昔鱼没有回答，脑袋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像是在点头。

　　江一树刚刚还被李昔鱼的甜言蜜语所蛊惑，敢情李昔鱼是刚结束录制，就想好下一份工作了，在这套路自己，“你要联系方式干什么？真的想和他合作？”

　　李昔鱼又点点头。

　　“不可以。”

　　李昔鱼茫然地抬起头，问：“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那怎么样才可以。”

　　江一树盯着李昔鱼那张喋喋不休，一开一合的小嘴，大概是脑子抽筋了，语气也有些不自然，鬼使神差地说，“亲我。”

　　李昔鱼迷茫地看向江一树，“什么？”

　　自认为提了一个李昔鱼一定会拒绝的请求，江一树这会终于站直身子，像是掌握了主动权般。

　　“你亲我，我就答应你。”

　　过了好一会，李昔鱼都没有反应。

　　像是料想到李昔鱼一定会拒绝，又可能是觉得自己和一个醉酒的人，说这些也着实是趁人之危。
　　“行了，你喝醉了，我背你上去。”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昔鱼却不为所动，又过了几秒，他朝江一树靠近了一点，红润饱满的嘴唇一览无余，气声暧昧地萦绕在江一树的耳边。

　　如果说黎歌的话对李昔鱼没有一点影响，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李昔鱼已经不敢再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就连设想过的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就只在脑海里闪过了一秒便无影无踪。

　　可现在，醉酒的人是不是可以拥有特权？

　　大脑像是被酒精控制了，但此时此刻李昔鱼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他不是全然理解不来意思，只是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大约过了一会，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住了江一树的嘴唇。

　　这个吻轻得像是一片落叶掉入水中，荡起的涟漪转瞬即逝，江一树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昔鱼就退后，眼神迷离，什么话都没有说。

　　亲人也像是在无心之失，江一树愣了一秒。

　　索吻的是他，现在慌乱的也是他，江一树松开揽住李昔鱼的手，将情绪收回，仿佛刚刚那个吻只是失误，“你喝醉了。”

　　李昔鱼抬眼看向他，“我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江一树才开口道：“别的情侣分手后再见，也会像我们这样吗？”

　　他说得很慢，像是怕醉酒的李昔鱼听不懂。

　　“你明天还会记得这个吻吗？”

　　李昔鱼还是在盯着江一树看，像是在思考，但其实无法给出答案。

　　只觉得江一树的语气和神情让人感到莫名悲伤，李昔鱼迫不及待地想安慰他，又只会用旧的笨方法，再次缓缓地亲了上去，这一次停留的时间很长，足够让江一树反应，并回吻。

　　李昔鱼没有想到他会吻上来，愣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江一树此刻无比混乱，用手抵住李昔鱼后脑勺，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以势不可挡地趋势入侵李昔一样的口腔。

　　极具侵略性的一个吻，李昔鱼被压在墙上无法动弹，动作过于激烈，身后的墙皮被蹭掉落下一大片。

　　此刻只有那一轮尖尖的上弦月，挂在楼道那扇狭窄的小窗上，微弱的光线映照在两人交叠的身上，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李昔鱼被亲得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几乎是是快窒息了。

　　江一树察觉到，稍稍放缓些速度，等李昔鱼好不容易能吸口气，江一树又毫无预兆地再次压着吻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李昔鱼只能蹙眉闭眼，睫毛微颤，本能的张嘴回应。

　　唇齿相撞间，他被江一树咬的疼了，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哼声。

　　不知道亲了多久，李昔鱼再次发出换气的声音，挣扎着将江一树推开，他用的力气很大，江一树这才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推，江一树像是失去全部力气，双手无力地滑落。

　　下一秒，江一树的头重重地落在了李昔鱼的肩膀上。

　　李昔鱼还没平复呼吸，喘息声和心跳的加速声夹杂在一起，还有江一树低沉的声音。

　　“李昔鱼。”

　　“李昔鱼。”

　　江一树连唤了两声李昔鱼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是呼喊一个不存在的人，语气更要悲伤。

　　不一会，李昔鱼感到一点温热的东西落下，伴随着江一树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嘲般地笑了笑，连疑问也像是在求爱。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最先抛弃的永远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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