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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出院后的日子,空气里似乎总残留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连同那段惊心动魄的记忆,一起沉淀在裴长青心底。
他努力想恢复正常的生活,上课,做题,偶尔听到关于那件事后续的处理结果——那两个伤害他和施忆佳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手机响起特别的提示音,看到屏幕上跳出施忆佳的名字,他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才猛地、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裴长青,你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去西江桥边见个面。】
裴长青几乎是秒回:【有。】
第二天,他早早到了西江边。
江水裹挟着泥沙,滚滚东流,带着亘古不变的苍茫。他坐在堤岸的石栏上,看着江水,心里既期待又莫名有些不安。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施忆佳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风吹起她的碎发,她看着江面,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裴长青的头顶。
“裴长青,我要转学了。”
裴长青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施忆佳转过头,对他苦涩地挤出一抹微笑,重复道:“真的。”
“……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明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所以,约你出来,吃顿散伙饭吧。”
微风吹拂着施忆佳的碎发,也吹乱了裴长青的心。
他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清晰的痛楚,如同潮水般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明天?
这么快?
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好想乞求她留下,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保障她什么,也不能承诺她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他要叫她留下,叫她不要把那些流言蜚语放心上?
难不成,难不成他要叫她留下,承诺她以后她不会再受到一点伤害?
他不能那么自私,如果她更渴望自由。
之后,两人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一起漫无目的地沿着昭阳的街道走着。
裴长青沉默地跟在施忆佳身后半步的距离,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希望脚下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所有分别的语句都失效。
——
路过一家熟悉的烧鸭摊,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施忆佳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亮:“裴长青,你想吃烧鸭吗?”
裴长青看着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都可以。”
施忆佳走过去,利落地买了一只烧鸭,让老板砍成两半,然后用塑料袋提着,指了指旁边一家小饭店:“去那里吃吧。”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美味的烧鸭嚼在嘴里,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味道,只剩下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浓得化不开的离愁。
走出饭店时,日头已经西沉,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将整个世界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却温暖不了彼此冰凉的心。
施忆佳停下脚步,望着裴长青,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很轻地说:“裴长青,你能为我唱最后一次歌吗?”
裴长青对上她的目光,那里有恳求,有不舍,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决绝。
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好。”
施忆佳跑去隔壁的琴行,很快就借来了一把木吉他。
两人就在饭店门前绿化带的石墩上坐下。
裴长青抱着吉他,调试了一下琴弦,修长的手指拨动了熟悉的旋律——《走马》。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未愈的伤痛和此刻满心的酸楚:
“窗外的人们匆匆忙忙……”
“把眼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唱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抠出来。
唱到后面,施忆佳也跟着轻轻地和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跟着旋律。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唱着唱着,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怎的,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笑着笑着,眼眶就同时红了,蓄满了泪水。
这笑声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有共同经历的回忆,有未能言明的情愫,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此刻深入骨髓的离别之苦。
最后,两人默默地走到了施忆佳家小区附近的公园。
夜幕开始降临,公园里的路灯尚未完全亮起,光线昏暗,预示着真正的分别时刻即将来临。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空气凝滞,沉默像巨石压在胸口。
施忆佳忽然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是裴长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泪水。
施忆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裴长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最后的期盼:“裴长青,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裴长青看着她的眼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那些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混乱的、炙热的情感,最终只化作两个苍白无力的字:
“……没有。”
他不敢说,他怕一说出口,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防线会彻底崩溃,他会变得不像自己。
他怕一旦说出口……他就真的,真的不愿放任她离开。
他也……不配说。
施忆佳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似乎随着这两个字,彻底熄灭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忽然说道:“裴长青,有人跟我表白了。”
裴长青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艰涩的音节:“……嗯。”
“你觉得……我应该跟他在一起吗?”她紧紧盯着他,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审判。
裴长青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说出了那句将他和她彻底推远的话:“看你自己……喜不喜欢他。”
“……”施忆佳盯着他,沉默了良久。
那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两人之间最后那点微弱的联系。
最终,她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带着了然的失望和彻底放弃的释然,轻声道:“行,那我知道了。”
她心中是有那么一点确切地喜欢他的。
她是个善良大方、愿意付出的女孩,可这付出并不是意味着是一种完全的“抚养”行为。
如果说爱情要两人共同走100步,那她可以为她喜欢的那个他走99步,只要他能坚定地迈出那最后一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摇头摆尾去乞求人家怜爱的女孩,也不愿在一段自我感动的爱情中自我催眠,所以她一步步教会他勇敢,一步步教会他表达。她已经把通向爱情大门的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上,并试图鼓励他去用钥匙去打开了。
可他没有,也许是不敢,也可能是完全的没有那个想法。
不过不打开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她不必再为此深究困扰,画地为牢。
他没有迈出那一步,那她也会识趣地撤回那走出的99步。
最后,大家好聚好散好了。
“再见,裴长青。”施忆佳终于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再见。”裴长青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飞快地说完,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他走得很快,脚步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以至于公园里声控的路灯都没有亮起,他仿佛要融入这无边的黑暗中。
就在他走出几步,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施忆佳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喊,那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带着她最后的、最真诚的祝福与期盼:
“裴长青!且视他人之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你要么成为中科院院士,要么成为舞台上的华语歌坛的天王!加油!”
随着她清亮的话音落下,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公园里、路边,那一盏盏声控路灯,由近及远,“啪”、“啪”、“啪”……依次亮了起来,柔和而坚定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清晰地照亮了裴长青脚下的路,也照亮了他泪流满面的脸。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隔着一段被灯光照得明亮的距离,他看到了施忆佳站在原地的身影。
她的脸上还有泪痕,却努力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然后,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裴长青的心被巨大的悲伤和同样巨大的温暖填满,他看着她,也抬起沉重的手臂,朝着她的方向,用力地摆了摆,用尽所有力气,声音哽咽却清晰地回应:
“会的!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过身,向着那条被她用声音和祝福点亮的前方,大步流星地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施忆佳,再见。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再见,我青春里,最勇敢,最明亮,也最……遗憾的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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