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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离
“你不知道,”萧逸卿在容青的帮助下咕噜咕噜喝了碗水,坐到床头,眼圈发红地说:“他最怕黑了,天一黑他就会找地方躲起来,傻乎乎的鞋不穿,被也不盖。要是在房里还好,万一在外面......”
“不行,我得去找他。”话没说完,萧逸卿掀被下地了,焦急之意莫说言表,力大得容青险些没拉住。
不得已,容青道了句:“或许他正在哪处住着,住得好好的,不缺吃不缺喝。反倒是你,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出城喂狼?”
容青不说还好,一说,萧逸卿更急了,他不敢去想夜淮舟遇狼的场景,更不敢想狼是群居动物。但这是不想就不想的吗?这情景可劲地往他脑袋里窜,他失魂般推开容青,光脚就向外跑。
容青被他推倒在地,未及起来便道:“拦着,别让他出去。”
守在外面的阿晋听到了,拦了,可他不是萧逸卿的对手,萧逸卿失心疯一样,下手丁点不留情。幸而容青为防身练过一手暗器——随身的银针。
但见银光闪过,萧逸卿倒在了阿晋的身上。阿晋额头冒汗,吸了口凉气,望向容青:“容公子帮个忙,我胳膊断了。”
忙,容青帮得有点费劲,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逸卿骨架摆在那儿,轻不了。二人折腾好一会儿才把萧逸卿放回床上,替阿晋接骨时,容青心不在焉,凭感觉“咔嚓”一声,阿晋顿时发出惨叫。
“我真知道错了,主子罚完不算,还断我一条胳膊,容公子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疼啊。”
“接骨哪有不疼的,”重新检查断骨处,容青说得一本正经,“忍着。”
萧逸卿叨叨的话犹在耳畔,就夜淮舟现在的身子,如果真如他所说,着个凉受个风......容青出去晃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找来根绳,三下五除二将萧逸卿捆了个结实,捆完特意扯扯,确定扯不开对一旁傻眼的阿晋道:“再让他跑了,拿你是问。”
阿晋扭头,冲门口的背影:“这么晚您去哪儿?”
容青:“拿药,把你主子杀了。”
容青安排给夜淮舟居住的院有棵银杏,夜深人静时,银杏叶沙沙如奏乐。不像萧逸卿给他的住处,那处种有竹,风一吹跟打仗似的,枝条相撞,好生热闹。
这里远离城区,居民不多,加之容家宅大,除偶尔传来的犬吠,虫鸣蛙叫像极夜淮舟曾生活过的行宫。他不喜欢行宫,厌恶躲藏的生活,可骨子里又充满了畏惧。
屋外容青安排有下人,外间原也有,夜淮舟睡前让他们出去了。夜淮舟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那样他会觉得害怕,害怕如儿时般遭人毒手,奇怪的是,对萧逸卿他并不排斥。
夜淮舟在悟的大道就是萧逸卿,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令他迷茫,他握上颈间玉佩,萧逸卿说过的话就莫名冒了出来,萧逸卿说见玉佩如见他,有他在便无所畏惧。
有逸卿在,谁都伤不到少白。
他做了少白,夜淮舟在极度不安里攥紧玉佩,一遍遍默念着萧逸卿的话,做许少白,做有萧逸卿的许少白。廊下窃窃私语不大能听清,正是听不清夜淮舟才感到惧怕,这份惧怕是身处萧府所没有的,是久违的,是离开梁国遇见萧逸卿再没出现的。
现在,它们出现了,它们打乱了夜淮舟在悟的大道,夜淮舟睁大因恐慌而骤缩的瞳孔,靠着玉佩和萧逸卿施舍的勇气于黑夜克服身体的本能。他不想再藏身黑暗,不想再被那个孩子嘲讽没用,他可以!夜淮舟颤栗着,人声而已,脚步而已,当年尚能反抗,何况现在......
容青到时夜淮舟已经睡了,他没有坐在床边脚踏,也没有缩身别处,被盖在身上,手握玉佩,侧躺的姿势容青看到他手里的玉佩,与萧逸卿在戴的是一对,萧逸卿儿时曾跟他炫耀过,将来要把这枚玉佩亲手戴到心爱之人的颈间。而今,属于萧逸卿的在夜淮舟脖颈,结合种种传闻,容青沉默了。
他所忧和夜淮舟无二,若有一天夜淮舟的身份让人知道了,萧家,萧逸卿,乃至周国,会如何?
许、少、白,容青拂夜淮舟遮面的碎发到耳后,福至心灵地念出夜淮舟取名的含义:“是许尔少年愁白头的意思吗?夜淮舟,你为什么选萧景行?”
既不为情报,又是瞒着梁国皇室,于周国这个恨梁人入骨的地方引该国将军与之相爱,所图容青起初确实想不通。可这次见萧逸卿,见萧明远和苏昭棠,依夜淮舟的性情,他猜出夜淮舟最初的目的,玩玩而已。
都城皆言夜淮舟情场浪子,过百花丛而片叶不沾身,却惹百花争相为之疯狂。若说钱财,那些姑娘几时图过他的钱财,声道与宁王爷谈钱俗气,就连世人不屑的风流,在夜淮舟身上都能成旁人对外言论的资本。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攥着萧逸卿赠他的玉佩不松手。星光碎在面颊,夜淮舟仿佛感觉到了陌生的触碰,他不安地蜷身,玉佩紧贴心口。
容青跟着蹙了眉,夜淮舟身上的谜团太多,或者说夜淮舟本身就是个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辩不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夜淮舟没有害人之心。
翌日,晨阳进窗,点缀粗粝绳索。被捆整夜的萧某人悠悠转醒,热已退,力气却好像遭人抽走了。罪魁祸首坐床侧,状似无辜地回视过去,半晌,萧逸卿说:“你给我下药了?”
萧逸卿的眼神不能说清澈,那简直清澈到了可跟许少白相媲美的程度。声音呢,虽是问句,语气倒十分确定,就是吧,有些不明所以。
容青没事人一样凝着他,许久又许久,昨夜事总算回了萧逸卿脑袋。
“容!子!!悠!!!”
府前院洒扫的下人:“公子醒了。”
“嗓门别这么大,再吓着谁。”忽略震天的声儿,容青揉揉耳,“跟你说了别得罪大夫,尤其是医术好的大夫,你不听呀,那我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再说,绳是阿晋绑的,你吼我做什么?”
阿晋:“......”
“解开。”萧逸卿近乎咬牙道。
“等会儿,不急,咱先聊聊。先聊许少白失踪已经半月有余,你上哪儿找的事儿。”
容青调整了下坐姿,以更为舒适,且萧逸卿能看到的姿势说:“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他以金锭子为引,诱你去沂郡,再趁你去沂郡的时间走马车相反的方向。这样算来,多半是明州,从豫章到明州慢则七天,快的话四五日,而你去到沂郡耗时半日,一来一回一天吧。追马车又用了两天,回程慢些,据我所知两天半,加上审问核查......”
容青装模作样地掰着指,“一天,两天,两天半,五天半。我听阿晋说你还追去了明州,用时挺短,日夜兼程三天不到。给你算两天,七天半,许少白有心要走的话,那时怕是已入梁国地界。行吧,我放你去找,你知道人家在哪儿吗?”
“再者,”容青道出萧逸卿没有追去江昭的原因,“你身为周国朝臣,未得允许不可踏进别国半步,怎么去找?退一步来说,你辞官了,以平民的身份去寻,寻到以后呢,能弃你爹娘于不顾?还是重新带许少白回来,让他担你辞官之责,受萧伯伯和苏姨冷眼?”
容青多了解萧逸卿啊,所言可谓字字诛心,剜得萧逸卿鲜血淋漓,反驳不出半句。
狠是狠了点,说的事实,容青伸手解开绑在萧逸卿身上的绳,若连第一步都跨的艰险,一旦身份暴露,夜淮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相较之,不如现在分开,于萧逸卿好,于夜淮舟也好。待来日事了,亲送夜淮舟离开便是,起码性命无虞。
从萧府出来,日头正盛,刺得人目疼。容青没乘车,他沿街道走着,带了些甜点糖水,还给夜淮舟买了只鸟,论不买一对的缘由,担心夜淮舟睹鸟思人,更难忍相思之苦。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晨起的夜淮舟精神很好,连喝两碗羹汤不说,还吃了个大包子,吃完毫不客气地点起晌午的菜,鱼要做成没刺的煲,菜要摆成翠绿的盘,小炒不能放姜,凉拌不可有蒜......总结下来,事多难伺候。
容青听闻后笑了笑,说:“随他。”
夜淮舟这边有容青陪着闹,萧逸卿孤家寡人就显可怜了。如容青所说,在没线索的情况下他根本找不到许少白,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真与爹娘反目?
他歇在夜淮舟的房中,初尝醉滋味,醉后爬上床,抱着被哭,像孩子般地嚎。
苏昭棠印象里,便是儿时幼时不慎摔了磕了,萧逸卿也不曾哭,他总是爬起来拍拍泥掸掸灰,即使后来入军营,受伤成常事,萧逸卿不过抱怨两句太他娘疼了,老爹训起人来简直不拿人当人。
眼下这孩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嚎啕大哭得人尽皆知,她苏家几时出过孬种,战场没有,情场也没有。苏昭棠怒发冲冠,一杆红缨枪破门而入,然后,怔在原地。
数个酒坛整齐有序地摆在桌前,鞋头朝外,衣物叠放于床尾,她儿子萧逸卿裹薄被贴墙坐着,目视偷溜进屋的几许月光,神色掩在双臂间,眼皮耷拉,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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