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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寺
“啊!”一声轻呼将君玉惊醒,她赶忙向荀芷看去,“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掉河里了呢。”
荀芷兴高采烈跑过来,将手里捧着的东西给君玉看,一块晶莹温润的白玉躺在她的掌心里。
“你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君玉不禁挑眉看向她,“你要雕刻吗?我这里有师傅。或者要卖掉吗?”
“才不要,我要留着。”荀芷拿出手绢将玉擦拭一番,装进腰间的锦囊里,在确保系紧了后,少女仰起头,笑得天真烂漫,说道:“把它传给我的孩子。”
那一瞬间的笑靥给君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从玉龙河回都城之后,荀芷一直沉浸在莫名的开心中,以至于连肚饿都忘记,若不是君玉把她拉进食肆吃饭,她能维持这个状态到天明。
且弥的饮食习惯和建安不太一样,这里多食牛羊。而跟着法能只能每天吃果蔬干粮,乍然间见到大肉荀芷还有些不太习惯,好歹是能不必顾忌法能的感受放开吃了。
她拿着银质小刀从羊腿上刮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油香突然炸裂,伴着孜然独特的滋味,都是她在建安不曾感受到的。
君玉看着荀芷大快朵颐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不要噎着,“沙棘汁?葡萄酒?奶茶?”
荀芷不做选择,雨露均沾。沙棘汁闻起来有些臭臭,但入口酸酸甜甜;葡萄酒果香四溢,异常诱人;奶茶醇厚,就是咸的她不太喜欢,要是甜的就十分了。
葡萄酒好在她还有自制力,浅尝辄止,只红着脸跟着君玉出了食肆,去逛夜市。
夜市游人如织,十分热闹。街道两旁挂了两排灯笼,两边的小店灯火通明,放眼望去,有卖小食如焖饼、烧烤、枣糕等,有卖玩意摆件如玉、木、铁等,也有同时卖丝绸和波斯地毯的店。
街道正中有供人休憩的茶馆,胡姬和着胡琴在台上旋转舞动。
荀芷拉着君玉随意进了一家陶瓷店,体验了一把做土陶的乐趣。
黏土已经发酵好了,她们只需要进行拉坯,君玉帮着摇动轮盘,荀芷则负责提拉使泥料成型。
“我们做两个杯子,怎么样?”荀芷问君玉。
君玉没什么特别想法,便随她去。
哪知荀芷第一次没控制泥料高度,转出个瓶,第二次没定好宽度,转出个碗,没意外获得了君玉的嘲笑。
制成的胎坯要拿去风干,她们没再等,便选了两个风干好的来进行彩绘。
“我送你一个,你送我一个,那我们分别画一个,怎么样?”
“好啊。”
荀芷在杯上画了建安盛景,山川秀丽,江河宽阔,烟雨笼罩着建安都城,百姓安居乐业。
君玉在杯上画了塞上风光,雪山绵延,水草丰茂,草场散落着肥硕牛羊,牧民悠哉悠哉。
上完彩釉后,交予店主装窑烧制。
隔日取到时,她们亲手赠送给了对方。
“怎么,明日去何处?”君玉虽然收了杯子,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该去找法能了。”荀芷计算着日子,发现该玩的也玩得差不多了。
“正好,我明日也有事要到鹿野寺去,我们一起吧。”
鹿野寺其实和一般的寺庙不太一样,它选址在一片戈壁上,戈壁那边是沙漠,这边是绿地,常有苦行僧在崖壁上修行,故而在此建寺,开洞造窟,洞窟可供僧人打坐,往来有名匠往窟中石壁上绘经变,时常引得过往旅人惊叹。
找到法能的时候,他正好和工匠在绘佛陀灵山讲经,见是荀芷,收完最后一笔随她出了洞窟。
荀芷迫不及待将夜市上买的小玩意给法能看,又将在玉龙河上捡的玉石分享给他。
光线变化让法能微眯起眼,看到这些小物件,他不自觉笑道:“孩童心性。”
“大师能帮我雕这块玉吗?”荀芷期翼地看着法能。
“好啊,不让我帮你雕,原来是打着直接来开光的主意?”君玉啧啧。
“你想刻什么?”法能问。
“你看着办吧。就送给我以后孩子的。”荀芷畅想着未来。
法能低头沉思了一会,“一花一世界,见花见吉祥。花开见佛性,清净世界不染烦恼。那就莲花吧,怎么样?”
“好。”荀芷了却了一件心上事情,忽然转头对君玉道,“哎对了,你来这里干嘛?”
“做供养咯。”
这时佛寺的住持带着子弟过来向君玉一行打招呼,“施主,我们带你转转吧。”
住持引着君玉在寺中游览,先去的是大殿,大殿卧着一尊金灿灿的佛像,佛陀以手支头,密目侧卧,神色慈祥。他们向佛陀作揖叩首,后出了大殿,从左至右依次进入不同的洞窟。
洞窟或为方形,或为中心柱型,皆绘彩色壁画,有的绘的是天宫伎乐,有的绘的是因缘故事,有的绘的是佛传;有窟中有造像,佛立莲台,两旁站着菩萨,宝相庄严【1】。
最后他们进了藏经洞,洞中藏有过往僧人带来的佛经孤本过万。
“刚刚从洞中看到有供养人画像,上面的女像衣带飘飘,是不是也有你?”荀芷好奇问。
“没有,不过也可以有。”君玉答道。
“那我也出资,是不是可以一起上去?”荀芷眼睛一亮。
“为什么想要做?”君玉似笑非笑,重新审视这个大梁姑娘,没想到还是个有钱的主。
“没做过,想要试一试。”荀芷认真道。
君玉转头和住持提了这事,这次的供养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很多年以后,当君玉看到这幅供养画的时候,想起年少时光,眼里闪的是怀念的光,当然这是后话了。
等法能忙完,他们在寺里吃了斋饭,出去消食。
他们并排坐在崖壁上,听着远处的驼铃声响,叮铃叮铃,仿佛从千年前传来。看红日头不断西斜,最后隐于远处黄色沙丘后。沙漠的夜悄然降临,空气渐渐冷却。
除了风声,又有歌声传来,唱的是不知名古老歌谣。
他们循着声音找去,原是一群人围坐成一个圆圈,有的人在歌,有的人在舞,有的人在掌声应和。
“我们要加入吗?”三人对视,最后都选择在离他们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漆黑的天穹上缀满了星星,有些挤在一起,有些又是孤零零的,无一例外都是灿烂夺目。
还有昏黄的天灯不断上升,慢慢消失在天边。所谓世俗的困难都为自然的美好而让步。
荀芷不知怎么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怎么了,想家了?”君玉看到了荀芷擦眼角。
“不是,我在想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想要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实在想不通。”荀芷声音有些滞涩,“君玉,你能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吗?”
“我就一个目标,且弥不要灭国就行了,我不希望看到熟悉的朋友、长辈死在战争里,如果且弥注定不在,那我希望它能和平的结束。”
西域三十六国基本没有固定的国名,漫漫黄沙里的领地,时常根据河流改道而转移,没有人能说得准一场风沙之后自己的家还在不在,天灾已然如此致命,遑论人祸雪上加霜。
“那你要怎么做?”
“钱,让且弥更加有钱。富裕了才能养兵蓄马,保护子民。国民富裕到了一定程度,他们会想要走出去,去外面看看,对比一下,或许会找到更好的地方定居,或许会回且弥来。”
君玉看着手上的宝石道,“我们且弥有很多商队,他们从西边带回波斯地毯、宝石,再去东边购入茶叶、丝绸,就这样一趟,就能挣到不少,不过这一路九死一生,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听起来很难做的样子,雪场、玉场还有夜市,管起来心力交瘁吧。”荀芷感叹道。
“还行吧,至少对大家都是有利的事情,我也不亏。”君玉双手枕着在颈后,仰头看天上的星星,“这世上,哪有什么简单事呢。”
“可我觉得想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也好难啊。”荀芷抱头艰难道。
“活在当下也挺好的,比如现在想什么,下一刻就干什么。明天的你为现在的你负责就行了。”法能指着身旁的根须遒劲的梭梭树和花捧,“至少比他们在沙漠里扎根容易吧。”
“大师,那你呢。你在做的是为轮回来世吗。”荀芷也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经验。
“我在做一件放下’我执’的事。西行求法是为渡人也为渡己。”法能拿起念珠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没人说话了,风声呼呼,荀芷的心里掀起巨浪,“看起来被安排好的人生,自己要过的人生,真的不是一个吗?如此走下去,明天的自己真的能为今天的自己负责吗?”
“怎么样,还要跟我一起西行吗?”法能问荀芷,平常的声线里听不出一点情绪。
“还是不知。”荀芷将脸掩在袖口里。
天上的星光,透过袖上经纬,漏入一点到她的眼底。
“没有决定就维持现状,此间事已了,我们上路吧。”
转眼间,荀芷和法能又走过了西域的几个国家,来到了葱岭——横亘在西域和天竺的一道天堑,雪峰上行人困难,时常会有人冻死在山上。
他们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却还是抵抗不了凛冽的寒风。生命有时候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荀芷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死在这里,非常不值。
拉着马准备上山时,她勒停了马。
“法能,我们就在次分别吧。”
“怎么,想通了?”
“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法能忽然有些怅惘,早已忘掉缘聚缘散本无常,问出了不该问的话,“你不跟我一起去了?”
问完后自己又觉得不妥,从怀中颤抖拿出一个花青色锦囊,双手递还给荀芷,“让住持开过光,里面还有一道护身符。”
荀芷打开看,是白玉,莲花形状,栩栩如生,开放得安静祥和。这是她捡到的玉料,让他雕的。
“看不出来,你的手艺还挺好的嘛。”她笑着拍拍他的肩,“以后化不到缘就去做个手艺人,一定饿不死。”
“嗯。”法能点头,像是在认真听她的嘱咐。
“对了,听说天竺的红宝石很好看,你一定要给我带一串回来。”风雪吹得荀芷有些吹不开眼,她不断抽鼻子,低头望着地上冰雪下的小黄花,说话瓮声瓮气。
“嗯。”法能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
明明从君玉那里就可以拿到,却还逼着他做这个决定,她还真是担心他交代在这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他还一定要平安回来——法能更加坚定转身。
日头在不断落下,他们在山脊上相背而行,却不想那一别竟是永别,今生永不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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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看星星真的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