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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
汤阴县。
崔雪英早前收到仆下传来的信,担忧了好几日,此刻见到宋妤,她后怕道:“我怎么就纵了你一个人去罗城呢!”
宋妤歉意一笑,“世事难料,也是我的错,若走官道就没有这事了。”
“都是那起子歹人生事,同你有什么相干?”崔雪英叹了口气,满是不舍,“真的今日就走?这样着急?”
宋妤无声点了点头。
崔雪英抬手让仆下去知会船只那处,转头道:“姨妈什么都为你备齐全了,只是你嫂嫂一定要同行,早早就带着珏儿上船等你。”
宋妤一顿,想起宋母百般叮嘱要让金氏和宋珏留在汤阴避过这些祸事。
她的目光变得悠长,轻轻道:“哥哥生死未卜,我是能明白嫂嫂的。”
临近开船。
崔雪英又仔细嘱咐了好些事,还说不管如何必得给她送信报平安。
宋妤一一应下,匆匆拜别姨妈,与嫂嫂金氏一道启船回京。
此时正是腊月,出了夷州,走到沧州北,天就愈发冷。
再往北走,河面几近冰封开不了船。
宋妤她们便改乘马车走官道,还雇了走镖的一路跟着护送。
为了赶路,这一年的除夕,宋妤是在路上过的。
一堆炙热的篝火、一壶热酒、几个简易小菜就是一顿年夜饭了。
金氏抱着宋珏坐在宋妤对面。
火光在小娃娃的眼睛里跳舞,她伸出小手想把火苗抓住,短短的小手却连母亲的头发都够不到。
虽清冷寂寥,但有孩子在的地方总是格外温情些。
宋妤露出笑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包,晃了晃,“小珏儿,来抓这个呀。”
宋珏已经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了,她挥舞着小手,一个‘娘’字、一个‘姑’字地往外蹦词儿,愣是哪个都没说对。
金氏被惹笑,换了个姿势抱孩子,忽而担忧道:“今日是除夕,也不知夫君和公爹怎么样了。”
宋妤将红包塞进宋珏衣服口里,说着她自己都悬心的话,“嫂嫂别忧心,就要新年了,一切都会好的。”
远处的村庄人家里,响起了鞭炮声,再远一点儿的镇县上空绽放了几朵烟火。
这个除夕夜就这么过完了。
正月底,宋妤她们抵京。
宋妤风尘仆仆赶到家中,发现母亲竟已在。
宋妤还未出口询问,宋母就捂着心口道:“哎哟,我的天爷,怎么都回来了?”
宋母又往宋妤她们身后张望,悄声问道:“找到沈公子了?真把他带回来了?”
宋妤摇摇头。
宋母才松了口气似的,“那便好,快、快,赶紧下去好好休息,一个个面露菜色,路上没好好吃饭?周嬷嬷,叫厨房预备席面!”
宋妤看着宋母风风火火的模样,和金氏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待到用饭,宋母将下人都遣了下去,宋妤才开口问道:“母亲,你什么时候回京的?父兄可平安了?”
宋母给宋妤和金氏都夹了一筷子菜,才犹豫道:“这事不好在信上说,并不是瞒着你们,案子刚好在风口浪尖,我想着你们既然已经去了汤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氏忧心忡忡道:“婆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夫君他们……”
“没事,没事,”宋母连忙劝抚道,“这案子抓了他们,是为了引蛇出洞,不会危及他们的性命,再多的老爷没同我说,我也不知道。”
宋妤快速思索着,想起陆承骁说此案是陛下主导,她当时听不明白其中深意,如今连同之前在狱中宋父说的话,她细细想来,似有所感道:“那如今我们做什么才好?”
宋母夹了一块肉放进宋妤碗里,“吃好睡好,万勿忧心,静候佳音。”
宋妤看了看碗中肉,又看了看宋母,对方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康和九年,春。
治粟内史吴有靖锒铛入狱。
同月,章平王府被抄,丞相宋淮中官复原职。
此前,宋丞相入议事阁向陛下谏言吴家贪污一事,说到吴有靖当年从地方官升任到京,再从一个五品官升至三品大员仅用了五年时间。
沈家被抄后,治粟内史之位空悬,凡是与吴有靖争夺者,皆被祸事牵连,轻者受责罚,重者抄家灭族。
宋丞相拿出吴有靖任职地方官百姓联名上书痛数吴有靖的条条罪状,深觉此人胡作非为,背后牵扯恐怕甚多。
皇帝也早有察觉朝中有人包藏祸心,内外周旋,意图化国库为私库。
吴家落马是注定的,但让吴有靖供出幕后指使却要费一番功夫。
宋丞相建议,这幕后指使必是与吴有靖有着多年联系,利益牢固,轻易揪不出。不若平白空出一个官职,让吴有靖重蹈当年获任治粟内史的覆辙。
于是,宋丞相带头在朝中参奏吴有靖,陛下故作猜忌,顺着吴有靖的供言将宋丞相下狱。
可吴有靖为人谨慎,宋淮中不死,他就没有一丝动作。
宋丞听宋妤说起家中出事,意识到吴有靖很有可能要让他冤死狱中。
让宋妤她们离京,一来是为了庇佑她们,让她们远离是非;二来是为了给吴有靖一个信号,宋家真的快不行了。
今年京城的春意,来得有些晚。
京里都在议论宋家沉冤昭雪之事。
期间,凡有个酒席宴请了宋母,都有哪家的夫人来说这宋丞相父子被放了出来,京里的花儿也跟着开了,草也绿了,丞相夫人真是好福气。
这日春光明媚,宋妤特带了谢礼来殷府,为感谢陆含宜当日的襄助。
陆含宜连连道:“哎,宋姐姐,我们虽做不成姑嫂,但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何须这样客气?况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宋妤三缄其口道:“当日若是没你的帮忙,我就见不上家父,家父人在狱中,也就注意不到细微之处了。”
宋妤再三要求陆含宜收下,陆含宜再推拒就显得见外,她看着外头园子的花开得正好,说道:“宋姐姐,你既来了,定要留下用个便饭,稍后去园子里逛逛,我有几株稀罕的花竟被花匠种活了,你见了若喜欢,我让人挖了全送去你府上。”
说着,二人便移步花园了。
园子的南角处,支着个木架子,木架子底下是一块圆形土壤,它的外围是一条上下连同的环形水渠。
土壤上的几株花开得正盛。
宋妤看着眼熟,想到好像在罗城见过。
这么一想,她再细看起这处陈设,矮身伸手探了探水渠的温度,惊叹道:“你家花匠真是心巧,这花喜湿热,若是按寻常种法,一定活不过京城的冬天,他却砌了一圈水渠,日夜灌以温热水,将这土壤围起来,这木架子定是冬日盖上篷子防风防寒,待到晴日便揭开。”
陆含宜听得一愣一愣的,“哦?哦……竟是这样么?怪不得能开呢!”
这花种子还是陆承骁送的信一并寄来的,说是让陆含宜找花匠种一种,看能不能活。
陆含宜哪愿搭理他,随手丢给花匠,叮嘱了一下能种活最好,她后面去看了几次,不像能活的样子,就不放心上了。
陆含宜看了一会儿,说道:“哎,那是不是离开了这地儿,花就活不了了?岂不是还得在你府上修个一模一样的水渠?”
宋妤拍了拍陆含宜,笑道:“它能好端端开在这儿,你总想着挖走它做什么,我种花大半也是为了画出新鲜好看的图样子,你若真想送我,哪日叫人画了,将画卷送到宋府便好。”
陆含宜点点头,觉得这可行。
她又道:“时候还早呢,园子里正是好春色,不如咱们先画一画,回头再找画师?”
宋妤眨了眨眼,说道:“嗯,也行。”
桌椅、画卷、墨笔很快被仆下们摆了上来。
陆含宜摸了摸画卷,“怎么只有这样质地的画卷?”
仆下犹豫回道:“夫人平日不大作画,府里便没特意采买,奴婢们现在就使唤人去外头买。”
陆含宜一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买回来都赶上用饭了。”
陆含宜转头对宋妤说道:“我去殷郎君的书房里找找。”
花园离殷令宣的书房很近。
宋妤低头研着新磨,随意应道:“嗯。”
陆含宜记得殷令宣是擅长作画的,他也说过她可随意出入书房,陆含宜想着先借几幅画卷,回头再买了还他。
书房处只有一个丫鬟在清扫院子里的落花。
殷令宣这会去当值了,不在府中,陆含宜匆匆奔向书房。
陆含宜不知道哪些是新的,哪些是用过的,她连同书架和画缸一齐看了。
画缸中的一幅磨损严重的画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绑画卷的带子就算做得再华丽,也是选好看的缎子或穿了珠子。
这支画卷的带子是很简单的细红绳,上头却孤零零串了个大小不符的玉环。
陆含宜总觉得这玉环有些眼熟,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打量。
卷轴带子忽地一松,画卷铺开,画是一幅春景美人图。
陆含宜只觉唐突,想赶快给人卷好放回去,她却注意到画中美人的耳环是一对设计得极精巧的玉环。
陆含宜看到这儿才想起来,这副耳环她也有,几年前宋妤特地送她的,她喜欢得不得了,雅集诗会都戴着,有一次的春日诗会她弄丢了一只,后来再也没戴过。
陆含宜仔细看起画中人的容貌,扭头看了眼放置一旁的穿衣铜镜。
殷令宣下笔如有神,画中人的一嗔一喜皆是她的神态,眉眼唇鼻处也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陆含宜手一抖,画卷落在地上。
画末尾写着几个字,‘康和六年,春。’
三年前?
三年前,殷令宣就见过她了么?
他为什么会画她……
书房外的小丫鬟突然喊道:“夫人,可是要找什么东西需要奴婢帮忙吗?”
陆含宜回过神道:“不必。”
她立时匆忙将画卷捡起,卷好了插回画缸,抱着几支新画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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