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我不会！我绝对不会连累我姐姐……”林昭然皱着眉毛，嘴唇微张，连连摇头。
　　“他们为了让我就范，什么做不出来？你真以为就凭你自己能改变什么？”林惊鸿起了杀心，林昭然的肆无忌惮会毁了他自己，也给林莺歌埋下巨大的隐患。
　　“救国图存，匹夫有责。即使蚍蜉撼树，我九死不悔，但……”林昭然没想过自己的一意孤行会累及姐姐，他是特意谁都没有告诉，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的。
　　道歉的话在喉口堵着，怎么都难以出口。林惊鸿没有耐心等待他的挣扎，他看着林昭然，眼神明灭之间，在评判林昭然的价值。
　　“你天真的让我觉得愚蠢。”最后，林惊鸿将勃朗宁收在衣袖中，转而对沈五说：“把他送回学校，看着他不许出来。敢踏出学校半步，就打断他的腿，不必留手。”
　　“是。”林惊鸿这是留下沈五，不“流放”他去沈骰玉那了。沈五赶紧应了，解开捆缚林昭然的绳子，蒙上他的眼睛准备带他出去。
　　“林……林惊鸿！”林昭然躲开要蒙住他眼睛的黑布，看向林惊鸿。
　　“我求你，别让那些东西送到东北。那些日本人根本就不是人，别帮他们残害我们的同胞。我求你，林……”林昭然哽咽，泪珠流进嘴里，咸涩的滋润了干的裂缝的口腔，“林惊鸿。”
　　“给他买一份今天的《申报》。”林惊鸿说完就让沈五带着林昭然出去，林昭然还想再说什么，沈五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不再挣扎任由沈五蒙了眼睛，乖乖出去了。
　　沈五说：“放心，都没了。”
　　地牢里只剩林惊鸿和白蝶，这里是帮派的秘密处决地，林惊鸿来这从来都是“做人”的，很少有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白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开始了。”林惊鸿坐回原位，离白蝶有些远，没办法，地牢的椅子都是死死嵌在地里的。
　　“我叫平村樱子，是日本人，我……。”白蝶被林昭然的维护有些感动到了，只要他说出她是告密者。她相信，林惊鸿一句话都不会听她多说，直接会送她去见自己爸妈。
　　“我是特意给林小姐透露有关奶油产地的消息，我想让您注意到日本人的动作，扣下这批货。”白蝶眼前浮现昨夜黄浦江上燃烧的大火，不够，这火太小了，这片大地上的残酷太多，这火不过星光般渺小。但这足够给她信心，她拼了命也要让这火再烧大一点，烧久一点。
　　“为什么？”林惊鸿没办法信任白蝶的一大原因就是知道她日本人的身份，他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坚信不疑。
　　“因为我父母就是死在731的实验室里的……”白蝶的泪珠划落，她脸上未施粉黛，却已然煞白如纸，她的眼睛又亮的分明，让人讶异。
　　“我父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那些人模狗样的同胞如此丧心病狂，他们将活人当做‘马路大’，让活人染菌，做活体解刨……”白蝶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林惊鸿没有打断，没有催促，甚至都没有靠近白蝶，他在观察，残忍的分析白蝶的痛苦。
　　“平……平马城中几千的冤魂让我父母不得安眠，断肢器官，血腥遍地，他们真的不愿再助纣为虐，或许自愿，或许被迫，他们，死在了731部队的实验室。”白蝶平稳了一阵子心情，才继续说道。
　　“所以，你步上祖辈的后尘，要死于背叛吗？”林惊鸿此话太过冒犯，白蝶说的有关731部队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但有关她父母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信。他此时此刻犹如地狱判官，炙烤着白蝶的真心。
　　“哈哈……”白蝶眼含热泪，笑得癫狂，她好恨，想用乡音思念父母，可她几乎是北平的女儿，听还听得懂，可基本不会说日语了。她昨夜想了许久，才想起她的姓氏，原来她姓平村。
　　“林惊鸿，你以为你们有多高贵！这是你们的家，我父母是为了保护中国人而死的，你们呢！你们在做什么，摇尾乞怜，告发泄密，为了区区利益，你们脸都不要了！”白蝶觉得自己眼眶流下的根本不是泪了，分明是血，她嗫嚅却坚定，“这是你们的家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句话牵动了林惊鸿的心，东北沦陷，成为满洲国，中国人在自己的家，要被日本人盘查，要听日本人的差遣。
　　听说，那里的学校已经开始教孩子们日语了。
　　“我父母为了我，为了家族来到这里，他们做了错事，死了。我也来到这里，看着你们中国人为了享受而蝇营狗苟，徐明安该死，你林惊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蝶太过于激动，她被反捆的双手将铁架子拽的哗哗作响。
　　“你怎么知道你父母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也许他们是作恶多端，遭了报应呢？”林惊鸿不在乎答案，他只是随口一问，白蝶带给他的只有怀疑。
　　“我也不确定，但父亲说不能为了我们的幸福践踏其他人活的希望，也许吧，也许他们真是被哪支游击队杀死了，那他们也赎了自己的罪了……”
　　白蝶没有说实话，通过钢笔和手帕只能确定731的恶行，但她通过阴阳术知道了父母的亡魂真的在冰冷的江水中。
　　白蝶，也许是平村家族最后的天赋异禀的神授巫女。
　　那些恶魔原来也怕冤魂索命，白蝶苦笑着，但她没有说明，这个时代，会的多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要赎罪？”林惊鸿黑色的瞳孔向白蝶射出疑问的光芒，白蝶完全没有停顿的回答，“我也要赎罪。”
　　“你的任务是接近我，杀了我。”林惊鸿暗暗思考接下来的布局，日本人手伸的太长，后面的德国人也在步步紧逼，他需要时间。
　　“主要是促成生意，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手。”白蝶坦然看向林惊鸿，全盘托出，没有保留。
　　“你怎么知道船准确到达时间的？”林惊鸿一下子将林昭然的出现联系在白蝶身上，他认为白蝶一定有隐瞒的秘密。
　　白蝶咬了下唇，“我无意间听到的，本来想告诉您，但见不到您，也见不到林小姐。”
　　“所以你就选了林昭然替你送死？因为你知道林小姐不会看着自己弟弟死，我必然不忍见自己太太受苦。”
　　白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眼睛不住的颤抖，最后她咬咬牙承认了。
　　林惊鸿按着西装下的勃朗宁，不再步步紧逼，审讯需要松弛有度，“跟着我吧，给我看看你的价值。”
　　林惊鸿将白蝶安置在了林公馆边上的一个小房子，这件事接着“三先生共赴香玉”再次成为了坊间艳闻。
　　《时报》连续三天报道——先生爱慕蝴蝶为哪般，大肆宣扬林惊鸿对白蝶一见倾心，甚至金屋藏娇，白蝶几乎息影的消息，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三岁小儿全都门清。
　　林莺歌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她连问都没问，因为她终于和林惊鸿去见“传说中难搞的合作伙伴”了，虽然她只是在门口“吃”到了那德国人的奔驰车尾气。
　　德国人走后，林惊鸿随即走出来，面色不虞，陈斩秋刚做好的头发已经抓的跟鸟窝一般，王五也唉声叹气。
　　王五开了车门将林惊鸿让进车里，林莺歌给他递上一杯刚在饭店外带的陈皮茶。
　　林惊鸿低头吸了一口，他拉住林莺歌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不顺利。”林莺歌看着林惊鸿闭着眼睛，他左脸颊微微动着，应该是死死咬着牙。
　　“换套路了，绝口不谈生意，拿份清朝地契说要收回杜先生在法租界的码头。”林惊鸿的声音低沉，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搞这么一出，打的他们丢盔卸甲。
　　“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他们也敢。”林惊鸿冷笑出声，看着窗外实枪荷弹保护法国领事馆的外国人，拳头捏的嘎嘎作响。
　　“历史？”林莺歌来了兴致，这感情好啊，撞枪口上了，她别的不会，最会历史了，“他们怎么说的？”
　　“说是乾隆跟他们腓特、腓特……”林惊鸿努力回忆，但他们用英语译德语，他听得也不甚明白。
　　“霍亨索伦王朝！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林莺歌莞尔，这不是刚想睡觉就给送枕头，这都算直接送一总统大套房了。
　　“下回带我进去吧，再带一个沈爷，我带你们打他们脸！”林莺歌张口咬住陈皮茶吸管吸了一口，这民国的东西没添加剂就是不咋好喝，有股健康的味儿，不像饮料。
　　“要是真的怎么办？”林惊鸿担心自己看了那文件，没发现有问题就要答应，所以全程拿现在已经是民国说事儿，算是一直在强词夺理了。
　　“怎么可能！章总1那会儿已经开始闭关锁国了，只开放广州十三行进行对外贸易，腓特烈大帝上哪跟他签地契去，在阎王爷面前一起搓麻的时候签的吗？”林莺歌一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一发不可收拾，她侃侃而谈的同时，林惊鸿却没怎么听，只看着她口若悬河的嘴唇，脑子里浮想联翩，嘴角隐隐带笑。
　　“你大学学什么的啊？”林莺歌拍拍林惊鸿弯下去的腰，让他挺直背。输人不输势，再说还没盖棺定论呢。
　　“经济，”林惊鸿就着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笑笑看着她咬玻璃吸管的嘴，“有可能碎的，别咬。”
　　“怪不得，露怯了吧，下次什么时候谈，我！”林莺歌抬起手臂，“啪”的撞到了车棚顶，她赶紧收回手，觉得自己有点没正形。
　　“我去谈！让沈爷负责骂人！你坐着看我们表演！”林莺歌贴近林惊鸿，她身上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后座萦绕。林惊鸿被外国人的蓝眼睛和叽里呱啦的外语折腾的头疼，林莺歌身上绝对的东方之美完全治愈了他。
　　“林先生。”林莺歌的声音永远都是软软糯糯的，像是街头巷口卖的宁波汤团，外皮是洁净的白，内心是滚烫的甜，要小心翼翼的品尝，不然不仅吃不到嘴，还会被烫伤。
　　“林先生！”林莺歌伸手在林惊鸿面前晃晃，叫他回神。
　　“哎，怎么了？”林惊鸿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一脸的温情似水让林莺歌以为他是听得感动了，幸亏司机有眼力，懂分寸，根本没上车，不然怕是要被林惊鸿吓得连怎么开车都忘了。
　　“我说，林先生，你别忘了自己是帮/派大哥啊，跟一群小偷强盗讲什么道理！”林莺歌说完努努嘴，一脸认真。
　　“对哦，我是黑/帮啊，讲什么道理，我就是道理。”林惊鸿的眼神恢复以往的波澜不惊，捏捏林莺歌的手心。她的手，好小，好软。
　　“对！林先生，下回我去抽他们大耳刮子！”
　　林惊鸿压下去“请”专业人士帮助的提议，反正他不松口，谁又敢去明抢，大有时间让林莺歌玩玩，就是可能最后的安抚工作要头疼一点。
　　林惊鸿敲敲车窗，司机很快上车，启动车子往林公馆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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