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纪元

　　镜子噼里啪啦地破碎之后，温佩昭踏着那满地狼藉试探着往前走，没成想刚迈出一步，耳边就传来尖锐的声音：
　　“你以为你放走宋清就是为她好吗？那只是你懦弱的借口罢了。”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再做出任何动作都举步维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她太懦弱了。
　　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女声音的窃窃私语，夹杂着麻将碰撞，酒瓶碎裂，这些平日里厌烦的“噪音”被无限放大、充斥着耳膜，叫人无法呼吸。
　　脑海中的声音催促着，叫她一定要上前，一定一定不要退缩，退缩的话一切都付诸东流。
　　她往后撤了一步，做出一个转身的姿势，却在下一秒拔腿狂奔起来，脚步沉重地踏在玻璃碎片上，溅起些许尘埃。
　　在她奔跑的第一秒，那声音对她说：“你不可能成功。”
　　第二秒：“那些噪音只是你臆想出来的。”
　　第三秒：“你对噪声这么敏感，别是装的。”
　　第四秒，它没有再说话，因为温佩昭跑进了一个房间。
　　……
　　“这里是矛盾回声室，很高兴遇见你。”他坐在中央，歪了歪头，“哇哦，你竟然是第一个来的，真让人意外。”
　　温佩昭皱眉，似乎不明白要说什么，只是张口却哑声，说了一句“嗯”。
　　她想问，为什么她第一个到来会感到意外。
　　罪注视着她的眼睛，洞察了她的内心：“感到意外是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个果断的人，又为什么能冲破走廊找到这里呢？”
　　他看见温佩昭望向自己，又听见她说：“只是想证明一件事……”
　　“怎么？”

　　温佩昭垂下了眼帘，她的表情很淡然，说话声音很轻，却又仿佛掷地有声：
　　“想证明我不懦弱。”
　　罪像是被她的话笑到，面具下传来一声闷笑：“你挺有意思。”
　　对方不想与他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所以呢？这个矛盾回声室有什么作用吗？”
　　面前伸来一只手，白色手套捏着一块类似玻璃片的东西。“这是破碎滤镜。对你有用的。”他的语气很恳切，在温和的声音下似乎又蕴含着荆棘满地。
　　温佩昭接过，揣进兜里：“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罪答得很干脆，“你愿意脱离队伍，和我一起吗？”
　　见温佩昭没搭话，他又说：“通过观察，你们组……任北是个二愣子，刘雨谭是个自认文艺批，闫唤浠尽管聪明，但他是个蠢材，毫无用处。邓恬……和我还有一段渊源。”
　　提到邓恬，温佩昭迟钝地问：“她怎么了？”
　　而罪只是摇摇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并没有回答：“林鹿深……他是个矛盾体，而你和他最为相似。”
　　他话没有说全，温佩昭也能明白，攥着的手揣进了兜里，摸到了“破碎滤镜”，拇指在锋利的边沿摩挲。
　　她问：“他同意了吗？”
　　“你觉得呢？我给了他优渥的条件，他会怎么选择，你不知道吗？”
　　语文最烂的温佩昭同学并不想与他打哑谜。
　　罪又说：“你愿意加入我吗？这个世界真是太烂了，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们要建造一个没有悲哀困苦的乐园不是吗？那里会很美好的……”
　　温佩昭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谁，这场玩命游戏是不是虚拟的？你又为什么能够控制我们？！”

　　“……你认为我是虚拟的吗？”
　　“老实讲吧，从我拥有意识的时候，是2014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脑中只能有一个思想，那就是：要把这个世界变得没有悲伤。没有悲伤意味着什么？”
　　“首先我们需要知道悲伤的来源不是吗？轻生，厌学，自残，这些学生拥有这些行为的根源是什么？”
　　温佩昭回答：“高考。”
　　“没错！你确实很聪明。那么你可以想想，这些厌学心理是哪些人会有呢？是，就是差生。”
　　“为了清理这些臭虫，我们需要不断选拔出优等生，这样才能活着毕业，不是吗？”
　　温佩昭觉得他简直一派胡言，前后者根本没有任何关联，逻辑丝毫没有。

　　“而我来自江澜附中，我的目标就很明显了。”他话留了一半，让温佩昭自己去想，“这是我开启江澜附中规则怪谈的初衷。”
　　“虽然在你看来会有些荒谬，但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太广了。”
　　温佩昭不说话，似是在思考。
　　“你该走了，有新人要来了。”
　　下一秒，温佩昭消失在矛盾回声室中。

　　“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罪这样说着，没有抬头，“事办得怎么样？还能装下去吗？”
　　“就那样吧。”那人含糊地应，又说，“能不能少给我布置任务，做副本很烦的。”
　　“行行行。”罪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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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开了矛盾回声室后，温佩昭从校服兜里捏出了那块破碎滤镜，不明白有什么作用，于是把它举了起来放在眼前——
　　面前是一坨庞大的物体，它很肥，全身呈黑褐色，像是一条巨大的蛆虫，在拱起部分堆出了褶子。
　　它浑身沾满了粘液，类似脑袋的部位正不断地凑近温佩昭，而她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手落了下去，没有了破碎滤镜，那像是蛆虫的生物也转瞬不见。
　　QAQ却在此刻冒出来，飘在她周围说：“这是认知异虫，具有攻击性，在击杀它后有几率掉落装备，风险与利益并存，请谨慎考虑！”
　　温佩昭一想，还是算了，至少要等到先与同伴汇合之后，于是问道：“我和他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答案就是……”QAQ接道，“现在！”它砰的一声化作一团白烟，笼住了温佩昭，烟雾散去后，她看见了其余五人。

　　QAQ见他们六人都到了之后宣布：“恭喜各位来到第二阶段，此阶段你们的任务为：相互配合并在此空间内自由探索……”
　　这时任北打断：“这个副本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打败最终BOSS。”QAQ撂下这一句话就又离开了。
　　纯白空间内，六人大眼瞪小眼，这是一个长到望不尽的走廊，具体可以分为三个岔路，而可见的是，在每个岔路中又有数不清密密麻麻的支路，

　　闫唤浠下意识看向林鹿深，却发现对方正愁眉不展，拇指食指在下嘴唇上摩挲。他问：“怎么了？”
　　“哦！”林鹿深吓了一跳，把手揣进裤兜里，“……在想刚刚的事情。”
　　他感觉到闫唤浠可能会追问是什么事情，干脆自己挑明：“你还记得封校第一天，那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吗？那个跳楼的女孩。”
　　“那是我在回声走廊听到的，我听见她在求救……但我没有办法去救她。让我觉得，她会是我们破解江澜附中规则怪谈的一个关键。”
　　闫唤浠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很冷静地反驳：“校方结论是自杀。”
　　“我明白，但绝对有些蹊跷。在出副本之后，我们得去查一下。”
　　“可以。”闫唤浠这样说。

　　回想起刚刚在回声走廊听见的，与自己观念相悖的声音，林鹿深抿了抿唇，捏了捏眉心。
　　“你救不了他们，就连林歆浅也救不了。”
　　“你是扫把星，不对吗？”
　　“可似乎并没有人懂你。”
　　……
　　“木头，他们都走了。我们一起行动。”闫唤浠叫住正在神游的林鹿深，“走吧。”
　　“啊？哦嗯，好。”林鹿深朝他笑笑，“刚刚没听见。”
　　二人并肩着往前走，林鹿深把话题转移到了那个跳楼的女生：“那个女生叫季新月。我初三和她一个班的，我感觉……她并不是一个会想不开的人，而且她被钉在尖刺上的时候，我看见她在说，救我。”
　　“也可能是后悔了呢？”闫唤浠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林鹿深伸了个懒腰，“不说这个了，怪烦的。”
　　“我刚刚穿过走廊，到了矛盾回声室，罪在里面，我得到了一个类似玻璃片的东西。”说着，他拿出来，“他说这叫破碎滤镜。”
　　闫唤浠却感到很新奇，拿了过来放在手中对着光看看：“我没有拿到这个，只不过罪给了我叫深度耳机的东西。”
　　他从制服兜里掏出一个类似耳机盒的东西，打开后把两只白色耳机拿了出来：“他说只有在特殊情况时才会发挥作用。”
　　耳机底部，刻有“JL”字样。

　　“所以这个玻璃片片儿到底是干嘛用的，当眼镜使？”林鹿深百思不得其解，把破碎滤镜比在眼前，却看见了一条半人高的认知异虫凑上来，惊吓之下猛地甩手，却碰到它黏糊糊的身体。
　　他跌坐在地，在碰触认知异虫之后，竟然不需要破碎滤镜也可以看见！
　　QAQ向他们短暂介绍之后，闫唤浠也看见了认知异虫的样子，简直跟一坨拱起来的【哔—】没什么区别。

　　没有弱点，意味着他们无法有效攻击，说不定还会被反杀。
　　“怎么办？”
　　“走为上计。”闫唤浠建议。
　　于是二人飞速站起身，撒丫子开跑，把行动迟缓的认知异虫远远甩在身后。
　　“老子初三长跑第一，这货绝对跑不过我们。”林鹿深边跑边道。
　　“吹牛逼呢？你看我信不。”闫唤浠扇他脑瓜子，林鹿深“切”了一声：“不信运动会比比？拉爆你！”
　　不知跑了多久，认知异虫这才真的连他俩尾气也闻不到了。二人慢跑几步停了下来，闫唤浠扶着膝盖，林鹿深靠在墙上。
　　“我真是操了，一天天啥逼事都找上咱俩了。”
　　闫唤浠缓过劲来：“是不是水逆。”
　　“那谁知道。”
　　二人决定放轻松一下，边往前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
　　“在第一阶段的时候我还想着挺好，挺舒服的。但是在阶段结束后，空间里的所有画都被撕碎了，那个时候我才认出来，那是我所有没有完成的画。”林鹿深垂下眼，扯起嘴角。
　　“我算得上左右手都能用，更偏向右手一点儿。从小就画画但十二岁那年出了场车祸，复健了很久，现在右手一使劲还是会抖。”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用力攥紧，随之而来的是不受控制的颤抖。

　　林鹿深偏过头，注意到闫唤浠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对方说：“我第一阶段任务是自由探索，做什么事儿都会被记录下来。结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受控制，注意力无法集中，眼里那个空旷的仓库也像是失去了形态。”
　　“然后，重力时有时无。我开始失忆，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又回到现实，那种失重感我现在还觉得很恐慌。”

　　林鹿深察觉到他现在正不知缘由的低落，边开玩笑道：“那你现在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闫唤浠很认真地回答：“我叫林鹿深。”
　　“你有病吧？”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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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恬走在温佩昭的后面，看着她高挑清瘦的背影，把视线转向别处。
　　“这个自由探索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无聊死了……”温佩昭停住脚步，捶了捶身旁的白墙，“恬儿？”
　　她转头，邓恬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下二人走过的痕迹。
　　“什么鬼……”
　　温佩昭尝试着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但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无法忽视的耳鸣。她皱眉，面对她“最喜欢的”安静，却头一次显得如此无措。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个小小的长廊里转来转去，却还是没等到邓恬。

　　在神情恍惚之际，脑海中又突然爆出嘈杂的乱音，就像是要把她从中间劈成两半。几乎是瞬间她就跪倒在地，不受控制地发抖痉挛，生理泪水也啪嗒啪嗒滚落在地。
　　这算什么，信息过载吗……
　　行李箱滚轮在粗糙水泥地面摩擦，皮肤与皮肤接触，窗外那只小猫凄惨的叫声，酒精顺着喉管流下，纸片被撕碎，拳头挨在后背的闷响，这些细细密密的声音就像是无法挣脱的梦魇，拖着温佩昭拉入深不可见的黑洞，要把骨肉吞噬，要把精神摧残。
　　她崩溃，她痛苦，她哭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让宋清拥有更美好的未来，她想感受与邓恬肌肤相触时的温存，她想阻止那群人虐猫，她想把酒瓶摔碎，她想保护儿时的玩具，她想反抗。
　　她是谁呢？
　　她是温佩昭，有野心，却又懦弱。

　　“你的同伴给不了你安静的环境，不来我这里吗？”BOSS站在她面前，是宋清的样子。
　　温佩昭抬头，与“母亲”对视。
　　她说：“真的懦弱吗？佩昭。”
　　温佩昭点头，却又摇头。
　　“任北的吵闹，刘雨谭说话时毫不掩饰的想要表现出来的文艺，邓恬的条条框框，闫唤浠说话时带着陷阱与威胁，林鹿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们，能称得上是‘同伴’吗？”她问。

　　女孩垂头，短短两个字：“同死。”

　　BOSS似是觉得很有趣，在听完温佩昭说的话后，闷头笑了一阵，却又陡然化作虚影，留下了温佩昭。
　　“佩昭！”邓恬喊道，“我刚刚不知道被传送到了哪里，找了半天才绕回来……”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几步上前扶起了温佩昭，“你怎么了？”
　　温佩昭的面上还留存着尚未干涸的泪迹，她将邓恬狠狠圈入怀中，感受着对方不算热的体温和呼吸。
　　尽管邓恬怎么问，她都不说话，死死地延续着这个力道极大的拥抱，想把邓恬融进血肉，却又不敢太过用力。
　　嘴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温佩昭很快结束了这个不像接吻的吻。
　　“玩家温佩昭击破BOSS，暂且进入观战室。”

　　而在他们没有察觉到的，在原始房间内，荧光屏上“第二阶段：自由探索”陡然变成了“第三阶段：破茧之战”。
　　面前是一个岔道口，林鹿深说：“分开走吧。”闫唤浠答应。
　　林鹿深转身离开，而闫唤浠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很久，直到他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却更甚。

　　往前走，闫唤浠遇到了一个人，它的周围只有一层白色描边，体内是空的。
　　那人简单粗暴地开口：“你的同伴都太蠢了，跟我走吧。那里没有约束。”
　　闫唤浠拒绝，那人消失。
　　“玩家闫唤浠击破BOSS，暂且进入观战室。”
　　到了观战室闫唤浠还没缓过来，这副本完成的岂不是太简单了？

　　在不知过了多久，闫唤浠快要睡着的时候，QAQ播报道：“恭喜I组成员全体完成副本，现将各位送回现实。”
　　他还是懵的，又回到了座位上。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傻逼副本烂尾了。

　　林鹿深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还有七分钟上课，拽了拽闫唤浠的衣角：“我去七班问问季新月怎么回事，你要跟着吗？”
　　闫唤浠点头，起身。
　　对于串班这件事，林鹿深算得上老本行了，他从七班后门溜了进去，叫住了一个女生：“哎，郭珂。”
　　郭珂有点惊异：“我去，木头你咋来了。”
　　闫唤浠看着二人聊起季新月，觉得有点尴尬。林鹿深注意到他：“这是我同学，闫唤浠。帅吧。”
　　郭珂笑笑：“帅。不过说起季新月……她好像并不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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