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我不知道。”沈簇抬头看了看吊着的盐水，伸手就去拔手背上的针。
　　秦沨孑一个眼疾手快制住了沈簇“要遵循医嘱，不要随便拔针。”
　　沈簇静了静“这是袋生理盐水。”
　　“那也是要听医生的。”秦沨孑将沈簇的手掖回去，按了按床头的呼叫铃“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簇看着秦沨孑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的身体需要上厕所。”
　　秦沨孑提着盐水站起来“我陪你去...”
　　“..现在不想去了。”沈簇说着移开了眼睛，歪头看着病房门口。

　　秦沨孑看着沈簇的侧脸，将药水挂回去，坐下来，犹犹豫豫试探着，颤颤巍巍道“你生气了吗？”
　　沈簇下意识回头看向秦沨孑，眼里迷茫恍然。
　　他生气了？
　　拨云见日一般，这段时间笼罩着自己的阴霾终于大白。

　　他连自由都不要，允许秦沨孑给自己戴上脚镣，说着一起活下去。可转眼，秦沨孑就有了阻断的办法，去见他的竹马Omega。
　　他吃醋了。
　　没错，他就是吃醋了。

　　但他又愤恨自己的无力。
　　他是个有缺陷的Omega，是个家道中落的继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嘴上说着自己多么不屑一顾和秦沨孑完美契合的匹配度和陪伴。
　　自欺欺人。

　　“醒了？”何医生走进来，对着沈簇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响亮的脑瓜嘣。
　　沈簇捂着阵痛的脑袋，中断了刚刚的思绪“何医生..又..”
　　“怎么，很可惜又是我。”何医生撤出前衣兜的圆珠笔，打开表格“滥用完抑制剂然后乱吃止痛药，你继续这样，下次将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我。”

　　沈簇低着头呼出口气。
　　“头疼吗？”
　　“不疼。”
　　“喉咙疼吗?”
　　“不疼。”

　　沈簇听着何医生张嘴叹了口气，圆珠笔尖在夹板上点了点。
　　“胃疼吗？”
　　“有点。”
　　“肚子疼吗？”
　　“也有点。”
　　“身上关节酸痛吗？”
　　“嗯。”

　　话音刚落，何医生就将圆珠笔咔嗒按回去，扔进了白大褂兜，将表格翻回来，右手两指拿着“出院吧，没什么好治的。”
　　随后何医生的眼睛又看向秦沨孑“检查报告你看过了，你的心理医生最好先治好他的脑子，不然医院里的医生很多，医科大毕业的不止我一个，别再找我。”
　　还没说完，何医生就随手拔掉了沈簇手背上的针，一甩衣角，脚不沾地地走了。

　　“什么心理医生？”沈簇内心直颤，微瞪着眼睛转头看向秦沨孑。
　　秦沨孑直视沈簇，像是料到沈簇的反应，郑重而平缓道“法国非常有名的心理学家、心理医生。”
　　“给谁看？”沈簇攥着被子。

　　时间被调了倍速，沈簇看着秦沨孑的双唇缓慢地开合，最后吐露出一个字。
　　“你。”

　　哗啦。
　　沈簇一把掀开了被子“我不需要。”
　　秦沨孑只看着沈簇，眉眼怜惜又决绝“你需要。”
　　“我说了我不需要！”沈簇又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说着，沈簇转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一瞬间他的心就颓然了。
　　沈簇发疯似的去掰脚镣，去脱，脚腕很快一片猩红。他伸手去拿另一边的水杯，向着脚镣砸去时，被快速绕到另一边的秦沨孑拦住。
　　挣扎中，玻璃杯脱手，碎了一地。

　　沈簇用尽全力地扫开秦沨孑的手，缩着脚，竭尽全力地想要将脚镣脱出来。
　　疼地彻骨，钻心。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秦沨孑的手伸了过来，沈簇挥不开便张嘴去咬。他一下一下捶打着黑色的脚镣。
　　嘴里血腥味蔓延，沈簇尝到的一瞬间怔愣，就松开了嘴。

　　那双手就这样掐着他的腰将他抱起，抱在怀里。
　　鼻尖是秦沨孑的味道，还有熟悉的信息素萦绕。沈簇不断挣扎踹打，可攥起的拳头，发白地马上打在秦沨孑脸上时，看着秦沨孑的眉眼，那双澄黄色瞳孔里的自己，还是泄了力，垂了下来，攥住了秦沨孑的领口。
　　“我不需要，心理医生。我..没...病。”沈簇一字一顿，眼泪第一次扑簌簌像连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秦..沨...孑。混蛋。”

　　秦沨孑抱着沈簇，也掉着眼泪，一边亲吻沈簇的脸庞，吻去他的眼泪，轻拍他的脊背“我是混蛋，我是大混蛋。宝贝怎么这么心软，连混蛋都不舍得打？”
　　“别叫我宝贝。”沈簇捂住了脸，被秦沨孑抱着抵在肩头闷声闷气道。

　　“好，亲爱的。”秦沨孑继续道“我知道，你没有病。你没有病，不需要心理医生看着你治疗你。找心理医生来，是因为你对疼痛的感知下降麻痹，需要心理上调解对疼痛的感官。心理学也是脑科学。”

　　沈簇擦了眼泪，不说话，推开秦沨孑，从他的怀抱里抽身，坐在病床的另一边。
　　“不需要。”
　　“需要。”
　　听着秦沨孑的话，沈簇一攥拳头“我说不需要就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疼痛感知匮乏会影......”
　　“不知道疼有什么不好。”沈簇皱眉回头逼视秦沨孑“天天疼来疼去有什么用？”
　　“秦沨孑，不要以为自己多能控制我。即便你是Alpha，学过什么格斗术，我也能给你打趴下。”

　　沈簇说得平稳，不像挑衅，却像一个骄傲。
　　看着沈簇的脸，秦沨孑却感觉心在滴血。

　　“你被人欺负怎么不还手？”
　　“怎么没意义？我让你还手，我和你一起还手！”
　　“哎呀，疼要说啊，我告诉你，你就这样。”
　　稚嫩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你看，吹两口气，然后，痛痛飞走~这样就不疼啦！我妈妈教我的，这也算妈妈教你的。”
　　“等以后我疼，你也给我吹。”

　　这样告诉他的人，现在对疼痛嗤之以鼻麻木不堪。甚至默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挺着腰杆，就等他一句认可夸赞。
　　秦沨孑垂着泪，走到沈簇面前，蹲下握住沈簇的双手，额头搭在沈簇的膝盖上。
　　“好，我们，等以后的好不好？”
　　......
　　沈簇揪着秦沨孑的头发，让他抬起头。
　　“以后再说。”随后将一张手纸糊在了秦沨孑脸上。
　　一边擦，他一边愧疚纠结，思绪飘远。

　　他到白家别墅的第二个月。
　　习惯了满别墅的监控，厕所墙角的监控被他用毛巾包住，但依旧能够传声。
　　每天早晨，司机会在门口等他上学，晚上会接他放学。
　　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出去的可能与机会。

　　“阿姨，明天您可以给我留个门吗？”沈簇在接过阿姨给他准备的小甜点时小声说道。
　　阿姨面色一凝，随后又和善道“少爷，今天的布丁多放了些糖，你再尝尝。”
　　“谢谢阿姨。”沈簇应着挖起来。

　　第二天开始阿姨就再也没来过。
　　晚上，一件员工服被保镖扔在他面前，沈簇疑惑拿去，才发现，衣服胸口兜里的笔上嵌着摄像头
　　保镖将拨通的手机递给他。

　　“以后一个月一次佣人进入12小时。好自为之。”
　　一句话后，电话就已被挂断。
　　他连嘟嘟声都来不及听，手机就已经被保镖抽走。

　　砰。
　　大门再次关闭。

　　转学校后，他的传言漫天飞，加之他被强迫着的孤僻作风。
　　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直到那天。
　　沈簇正在院子里摆弄花圃。这是他允许范围内的爱好。
　　夸嚓。
　　头顶传来声响。
　　沈簇抬起头，看着一个人从三米高的墙翻跃过来，落到了地上，摔了一跤。

　　沈簇看了看大门方向，又看了看在地上哎哟的人“你是谁。这里不让人进。”
　　“不让人进，你不是人？”那人拍了拍裤子“我叫陆宁浩，住在隔壁院子，你好。”

　　沈簇看着陆宁浩伸过来的那只手没有握，只是点头“你好，但是你快走吧。被发现他们会赶你出去。”
　　“不会！”
　　沈簇又抬过头，看着陆宁浩偏分发型下的脸。
　　陆宁浩道“我就住隔壁，发现我就再翻回去呗。而且都住隔壁了，他们也不能轻易动我。”
　　“交个朋友呗？”
　　沈簇听着有理，最后还是伸手握了握“你好，我叫沈簇。”

　　这是沈簇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此后，沈簇的生活不再干枯无聊。他两点一线的折返，慢慢对回别墅带上了期待和雀跃。

　　陆宁浩是个很有趣的人。比他大一岁。
　　总是喜欢跟他将趣事，笑话，逗他解闷儿。
　　两人从花圃围墙，一路熟悉到了别墅内院，客厅......

　　“你说得对，果然直接去看高中奥数太超纲了。”沈簇摇了摇头，将书合上。
　　“以你的天分，学起来也是很快的事。”陆宁浩趴在书桌另一边道。
　　沈簇笑了笑“你太高看我了。”
　　“哪有？本来就是。”陆宁浩嘟囔着。
　　“沈簇，你长得也很好看。”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沈簇一顿，而后他转过头，对陆宁浩道“嗯，你也是。”

　　“你真的这么想？还是敷衍我。”

　　沈簇起身，走到右边书柜上，抬手将书放回去，而后捋着书背找下一本，习以为常道“嗯，真的这么想。”

　　白色的月影纱窗帘下，沈簇的衬衫扎在腰带里，因为伸胳膊的动作而扯出腰线。
　　陆宁浩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上滑过打量。

　　找到书后，沈簇将其拿下，转过身，还没等看清面前人的脸，就听陆宁浩道。
　　“沈簇，我喜欢你。”

　　“什么？”沈簇一凛，还没回过神，手上的书已经被扔在了一边，陆宁浩低着头向他而来。
　　沈簇一把推开他“宁浩，你干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宁浩被推开多有不耐，但还是面颊微红道“当然知道了，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别装了。”

　　“宁浩，我没看出来，我也不喜欢你...！”沈簇被冲上来的陆宁浩扑倒在床上。

　　“不喜欢？”陆宁浩咧着嘴道“不喜欢让我进你的房间？不喜欢让我碰你的手?不喜欢还每天给我准备亲手做的布丁？”
　　沈簇坐起来“宁浩，我把你当朋友才会做这些。”

　　陆宁浩嗤笑一声“那又怎么样。”
　　随后，沈簇忽然就闻到极其浓烈的薄荷味弥漫在空气里。
　　沈簇捂住口鼻“你分化了？我去拿抑制剂。”

　　沈簇伸手去够床头柜，却被陆宁浩一把扯回，按住了两只手的手腕。
　　“陆宁浩，你清醒一点！”

　　陆宁浩喘着粗气，看着沈簇“我很清醒，小簇。”
　　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扣子。
　　沈簇这才大惊失色，挣扎起来，而后抬头去看墙角的监控器。

　　陆宁浩轻笑一声，趴在了他的耳边“你在对着监控那边的人求助吗？”
　　“就是他们让我来的。”

　　啪。
　　和被扯开的衬衫扣子，同时断掉的，还有沈簇脑袋里的那根弦。
　　“这段时间可是憋死老子了。”陆宁浩摸着衬衫一角，放在鼻尖“真香啊。”

　　“你哭了？这样也漂亮。”陆宁浩说着，俯下身。
　　嘴唇即将触碰沈簇脖颈时。

　　哐当。
　　市一等奖数学竞赛奖杯狠狠砸在了陆宁浩头上。

　　沈簇一把推开陆宁浩，跑去卫生间。
　　还没等进去，又被陆宁浩一把抓住。他只能从柜子上拿下一把剪刀。

　　“装什么?你家可接了我家不少项目。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这次之后，你就是我的Omega了。”
　　陆宁浩将皮带抽下来，向沈簇双手伸去。

　　下一秒，沈簇毫不犹豫将剪刀捅进了陆宁浩的肩膀里。

　　陆宁浩踉踉跄跄推开、跌倒。满眼不可置信和惊恐。

　　沈簇看着在一边哆嗦失血的陆宁浩，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上，被撕开的衬衫被他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他拿起一边陆宁浩的手机，面容解锁。
　　拨打了司机的电话。

　　“我拿剪刀给他捅了。再晚点他会失血过多死掉。”
　　而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保镖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地上，浑身鲜血面色苍白衣衫不整的陆宁浩。
　　沈簇半靠在书桌上，仪容整洁，唯独右手血渍干涸在手上，食指夹着一根烟，不紧不慢地吐息。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白介与的拐杖抡向他。
　　沈簇一把挥开，又被保镖制服在地。
　　他笑道“怎么，嫌我坏了你的好事，吃进去的东西都得吐个干净是吗。”
　　“下一次，我直接杀了他。”

　　“你！”白介与颤抖的手指指着他。”
　　“果然跟你那个爸一样是精神病！给我关起来！找医生！”

　　闭塞的十平方米小房间，他坐在椅子上，三天一杯水。
　　手脚被拴在钉在地里的椅子上。
　　心理专家心理医生换了一波又一波。
　　无论如何询问审讯，沈簇的检查报告都没有异常问题。

　　“外公。我知道，你就是这样送沈庭进精神病院的。”沈簇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道。
　　“很可惜，我不会上当。不论耗多久都一样。”

　　白介与看着面前不曾辱骂不曾崩溃妥协，面色苍白眼神清明的沈簇叹了口气“我可以放了你，不再干涉你。但有个条件。你，立刻离开江城，不许见你妈妈，也不许回来。”
　　“好，我答应你。”

　　沈簇回到别墅，翻看着那本沾着血迹的数学书。
　　跳级到了桑城一中。

　　秦沨孑擦完鼻涕眼泪，从胸口掏出方巾去擦沈簇手。
　　“对不起。”
　　沈簇回过神，任由秦沨孑的动作“....没关系。”
　　“亲爱的，下午的文艺汇演我们一起去好不好？顺便他们也想见见你。”
　　“他们是谁？”
　　“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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