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棒槌

　　徐启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待着，一旁徐易从人群里钻出来坐他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徐启有些茫然，他回看过去，兄弟二人四目相对，瞪着彼此。

　　徐易没抗住，脸上露出些微的不好意思，别过头笑了两声。

　　他跟着扯了扯嘴角，笑着问：“被发现了？”

　　“嗯。”徐易点点头：“没想到我爸妈挺开明，我还没怎么着呢，两人一商量就跟他父母请罪去了。”

　　几个大人都凑一起聊得起劲，陆清安插着空找过来坐下，默不作声听着徐易讲话。

　　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思想挺开明，并没有给两人多大的阻碍。
　　而且孩子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双方家庭也都清清白白，既然孩子感情到这儿了，那就这样吧，亲上加亲了。

　　徐启从话里听出了些意思，也由衷为两位弟弟感到高兴，他等徐易说完，指着餐桌调笑：“所以这是你们的订婚宴？”

　　“差不多吧。”陆清安插进来。

　　徐易一口水直直喷出来，幸好反应够快，急忙转过头没有祸及徐启。

　　陆清安慌忙拿过纸巾递给徐易，手轻轻地在他背上拍着，给他顺气儿。

　　徐启坐在椅子上笑得惨烈，咳嗽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怎么了这是，快喝点水。”陆清安的妈妈把杯子添满送来。

　　徐易摆着手又咳了几声，缓了过来，他手伸下去不知道干了什么，陆清安眉头微微皱了皱。

　　徐启又偏过头趴在桌子上笑，声音压得很低，但仍然被离得近的徐易听到。

　　“哥。”徐易喊。

　　“哎，怎么了。”徐启直起身，嘴角还没放下来，努力绷住面部表情。

　　“别笑了。”徐易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听到徐启耳里更是好笑。

　　不过，这次徐启使出了他的所有力气，全部集中到面部，压抑住从心底冒起的笑意。

　　席上所有人都坐正停了话，小叔正式揭秘这场聚餐的意义。

　　徐启听得有些羡慕，没想到晚自己好几年出生的堂弟会先找到对象，并获得了父母的同意。

　　想他自己，柜门禁闭，恋爱没谈，暗恋对象跑了。

　　多惨呐！

　　“徐启，徐启……”老妈推了推他的胳膊,声音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
　　徐启从怔愣中回过神：“怎么了？妈。”

　　“你小叔的问话呢。”老妈说。
　　“哦，哦。”徐启尴尬一笑，转回头看向小叔。

　　小叔笑着问：“小启谈女朋友了没有？”

　　徐启顿了顿，咧嘴一笑，摇摇头：“没有。”
　　“我就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孩儿走得近过。”徐士熙举起杯和其他人碰了下，眼睛斜瞥他一眼。

　　徐启笑笑没搭声。

　　小叔接上老爸的话：“小启加把劲儿啊，咱们老徐家就靠你了，赶紧结婚生孩子，让我沾沾你爸的光，抱抱孙子。”

　　徐启不知道如何破局，只能打着哈哈糊弄，幸好婶子话快接了过去：“小启啊你可千万别听你叔胡说，晚点结婚的好，你看看我就结婚早，现在脸都熬黄了。”

　　“好，我听小婶的。”徐启应道。
　　“嘿，你这孩子，偏心啊。”小叔笑着指了指他。

　　“你别抱期待了，说不上以后也给我领个儿子回来。”徐士熙悠悠开口，看着自家弟弟逐渐变惊讶的脸，不动声色地喝起了水。

　　席间一众人纷纷冲徐启看过来，面色惊异。
　　老妈面带微笑：“给你领个儿子回来倒还好了，就怕连个人都领不回来。”

　　徐启心里一惊又是一惊，他抬眼迅速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转回看了看老妈，她眼神错开，没和自己对视。

　　他又转头瞥向老爸，徐士熙没看这边，歪着身子不知道在和老妈嘀嘀咕咕说什么，他只好收回视线。

　　桌上恢复正常，大人们又开始了他们的畅谈，徐启庆幸自己虽然成了大人，但还是一个小辈，不用被扯到里面应付。

　　他松了口气，焦急的等着这场他不是主角但他最难熬的宴会散场。

　　一只手指悄悄地伸过来在徐启的腿上戳了戳，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徐易探过身子，压着声音问：“哥，你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徐启往后避了避，拿起手机站起身：“我接个电话。”

　　徐易打探无果，目送徐启走出包厢，扭头对陆清安说：“我怀疑我们的怀疑是真的。”
　　陆清安叹了口气，凑到徐易耳边小声说：“你们老徐家真要断后了啊。”

　　“你们老陆家已经断后了。”徐易不服反驳一句。

　　徐启走出饭店，在隔壁超市买了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躲在一个没人经过的角落点燃。

　　蓝色烟雾从面前升起，熏得他微微眯起眼睛，眉间微蹙，视线落在烟盒“吸烟有害健康”上，缓缓失神。

　　“你竟然抽烟？跟谁学的？”
　　“又抽，小心我告老师啊。”
　　“你再让我闻着烟味儿，咱俩就断交吧。”
　　“我不喜欢烟味。”
　　“吸烟不健康，戒了吧？”

　　“好。”

　　遥远的味道在口腔转了个转，激出尘封已久的记忆，他抽了一口没再继续，指间夹着烟任它燃烧。

　　徐启回去没多久这场饭就散了，徐易和陆清安两家人一道儿回了。
　　徐启把父母送到家楼下没下车，老妈扒在车门上眼睛看进来：“不回家？”

　　徐启看看老妈又看看老爸，两人脸上没有什么额外的意思，他定了定神，一咬牙应下：“回，你们先上楼，我去停车。”

　　车停好后，他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这件事扯开来的后果是什么，他害怕眼泪、害怕争吵、害怕父母因为他又开始埋怨对方。

　　但看今天他们的反应情况应该不会这么糟糕，只是他们从哪里……唉！

　　徐启狠狠呼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惴惴不安，打开门进去。

　　老两口一双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杯热茶，涓涓冒着热气。

　　徐启换好鞋看着这一幕，抿抿唇笑着问：“这么晚喝茶待会儿能睡得着吗？”

　　“坐这儿。”老妈抬抬下巴，指着他们旁边的沙发：“我们聊聊。”

　　徐启照着指使坐过去，不发一言等着他们开口。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徐士熙打破沉默，挑开这个被徐启藏在心理许久的秘密。

　　“开始什么？”徐启双臂撑在膝上，声音很轻分量却很重：“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还是什么时候开始搞男人？”

　　徐启的话有些脏了，听在父母耳朵里并不舒服，他看了看老爸皱起的眉头，微微垂下脑袋：“抱歉。”

　　他抠着左手拇指的疤，想了一下说：“初中吧，应该是初二，发现班里其他男生都在谈恋爱，私下谈论哪个女生漂亮，哪个女生身材好，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有时候听得多了甚至感到厌恶。”

　　徐启抬头看看他们的反应，继续说：“后来发现我貌似对女生没有欲望，他们……他们看一些……我也不会有。”

　　“对里面的男人会？”老妈朗声问，一本正经地像在讨论一个严肃的学术问题。

　　徐启摇摇头：“没有，我不喜欢看那些东西。”

　　“那你怎么？”老妈疑惑。

　　“是我看了一本书，你书架上第二格最左边那本。”徐启看着老妈：“它讲同性恋讲异性恋涵盖了很多性向，我很好奇，异性恋很常见，同性恋我在生活中并没有见过……”

　　“所以你就因为好奇去找男人？”徐士熙瞪大眼睛。
　　“不是。”徐启说：“我从网上找资料，对比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异同，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不吵架，会不会更加体谅包容彼此，再后来确定自己喜欢男人是因为连着做了好几次梦，里面的主角都是男性。”

　　徐启说到这儿沉默了，没再继续深入下去，场面开始沉默。

　　几分钟过后，老妈端起水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问：“你确定不是因为了解了大量的未涉及过的新信息，从而导致潜意识误导你？”

　　“不会，我没有梦到过女生。”徐启说。
　　“一次都没有？”老爸问。

　　“嗯，看完片儿当天晚上都没有。”徐启确定道。

　　又是沉默，杯里的水已经见底，徐士熙昂起头嘬了嘬放下杯子，展平的茶叶贴在杯壁上，为这场沉默画上句号。

　　“那个孟由青是谁？”又是老妈开口。

　　徐启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声音平静无澜：“你们怎么知道他的。”

　　“今年年初打扫你屋子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本。”老妈说完又急忙补充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你搬出去挺久了，那些书长时间不翻，不封住会变质的。”

　　“没关系。”徐启摇摇头没在意：“你放哪儿了，之前找不到了，我还以为弄丢了。”

　　“放你书架上了，底下没封的那本。”老妈说。

　　“嗯。”徐启点点头：“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老妈问。
　　“没有。”

　　“好吧，随便你吧，你小时候我们也没怎么管过你，现在你也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思想，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其他事儿都随你。”老妈拿着两只杯子进了厨房，水声哗啦啦响起，和徐启内心升起的震惊同频。

　　他看着老爸叹口气也跟着起身走了，心情无比复杂。

　　这个场面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这次也要像当年高考填志愿一样，硬逼着他填自己不喜欢的学校，逼着他去喜欢女人。

　　当年高考他让步了，可这次绝对不会。
　　他已经做好硬刚的准备了，可现实软飘飘的落下来，在他脑袋上轻轻锤了一拳，让他浑身乏力，失去深思的力气。

　　“早点睡。”老妈洗漱完出来看见他还在沙发上发愣，提醒一句。

　　“哦，好。”徐启慌忙回复。

　　就这样吧，不想了，就这样。
　　总归是好事儿的。

　　徐启窝进被子，逼着自己从这件事以及孟由青身上离开，可思绪不受控制，总能肆意发挥，搞得他脑袋越来越疼。

　　“感冒了？”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徐启的咳嗽，他从休息室的沙发上翻起来，转过头看着立在门口的人，不知道如何面对。

　　“怎么不说话？嗓子哑了？”孟由青走过去坐到旁边，伸手在徐启额头上碰了碰。

　　徐启侧过头躲了一下：“没发烧。”

　　“感冒多久了？”孟由青放下手问。
　　“一个多星期吧。”徐启说。

　　“我给你发消息怎么又不回？”孟由青盯着徐启的脸，试图在上面寻找答案。
　　徐启微微闭了闭眼睛，转开话题：“你怎么回来了？后面没工作了？”

　　孟由青舔了下唇角，笑了，他抓过徐启的领口，把人拉到面前：“正面回答我，别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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