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虫的星星

　　胶片质感的照片上，深泉温和地笑着，和穿礼服裙的女孩贴得很近。女孩手中拿着一杯颜色漂亮的酒，衬得夜色也像有香气。

　　照片的配文是：又见到他了。

　　这本来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合影，但很快，女孩被扒出是京都小有名气的陪酒女。

　　于是那照片和配文也遭到了不同的解读：

　　【这明显不是见面会场景啊，根本不是粉丝见爱豆，是爱豆去了风俗店吧？】

　　【《又》，还是熟客。】

　　【这瓜简直硌牙，粉丝给爱豆花钱，爱豆转手就给陪酒女花钱？】

　　原来如此。七山曾经的女伴，哭着说喜欢他的女孩……原来一切都是圈套。

　　珠宝品牌的晚宴，深泉不可能说是在宴会上遇到这女孩，不能说品牌方的邀请函给了陪酒女，也不能暗示宾客中有人带了陪酒女出席。

　　对他有利的事实都变成了“不可说”。

　　但事情必须要解释。

　　他发布了一条动态。

　　“我绝不鼓励任何人去风俗行业工作，但是也并不在意悠心糖的职业。对我来说，喜欢我的人，都是值得我不加评判地去回报喜欢的人。”

　　评论区稍稍有所改变。

　　【哪个陪酒的敢随便曝光客人正面照片？散了吧，陪酒女也追星而已。】

　　【小悠真的认真爱每一个粉丝，去过见面会就会知道，小悠的见面会是体验感最好的。】

　　【他会记得每一个去过的人，而不是只记得住长得好看的人。】

　　当然还是有不同的看法，深泉翻着评论区，一条一条仔细看，但是直到翻到底，也没再看到“神秘402”。

　　这件事，濑名……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濑名在意他，看到他和陪酒女的合影，至少会过问吧？

　　如果不过问的话……

　　——“是我拜托濑名老师伪装成粉丝，待在你身边……”

　　田中的话在耳边响起。也许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关系了。

　　深泉想关掉手机，不再抱有期待。可是他又想，如果濑名也在犹豫呢？如果濑名是在等他主动给解释呢？

　　那个过分单纯的漫画家……连想象中的甲虫大王都会害怕的人……濑名也许不是会主动质问什么的人。

　　他也许会忍受，顺从，默默退出，掐灭期待。

　　深泉忽然觉得慌乱。

　　他猛地意识到，他好像太轻易地就原谅了濑名骗他的事。他自己的期待还没着落，已经在害怕濑名的期待落空。

　　…

　　——“漫画家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继续画画的人。”

　　濑名把这则横幅挂在工作桌前，重新拿起了画笔。再不振作起来，恐怕真的要变成晒干的甲虫……

　　要重新开始画画，要把先前被退掉的稿件，重新投给其他的编辑部。

　　濑名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忽然一愣。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照片，还是先前田中发给他的，深泉的写真。

　　深泉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好看得堪比漫画人物的人，像外星人一样突然降落到隔壁的人，是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个说要和他交往的人，也是忽然之间就离开的人。

　　深泉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多天过去了，濑名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时间在深泉离开的那一刻，已经被切分开。

　　可是哪怕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也还是想要看着他……

　　那么，就还是从这张脸开始吧。濑名下定决心，铺好画纸，扔掉了手边的啤酒罐。

　　他刚一动笔，电话忽然响了。也许是编辑打来的……濑名连忙接了起来。

　　“喂？您好……”

　　“是我。”

　　濑名忙看了一眼号码，心里的失望却弥漫开来。

　　“哦……”

　　他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边，继续画画。

　　“今天的娱乐新闻……你看到了吗？”深泉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

　　濑名随便应答着，他看向屏幕上深泉的笑容，心里又泛起苦涩。

　　他没看娱乐新闻，他根本没有看任何新闻的习惯，社交网站的新闻通知也是一直关掉的。

　　察觉他态度冷淡，深泉心里一空，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现在说有点多余，但我不太想被漫画家误会，也暂时……还不想被画成反派。”

　　这声音……真的很像深泉。
　　濑名有些想沉溺其中，但转而又觉得有些气恼。他不该放任自己这么做，也不该放任别人这么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停了笔：“这位先生……我得承认……你的声音很好听。”

　　……这位先生？
　　深泉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余打这通电话。

　　“怎么？这就要跟我划清界限？濑名老师也觉得我找过陪酒女吗？”

　　“那跟我无关，找过陪酒女也不会给你增添更多罪名吧？不过我认为……还是最好不要那样做……”

　　更多罪名。
　　是不是这些天关于他的谣言，濑名都认为他真的做过？既然如此，先前又为什么要为他辩白？难道他用“神秘402”的ID说那些话也是因为田中给了他钱吗？

　　深泉胃里有种彻骨的凉意，好像一桶冰倒了进来。

　　“濑名老师，看来我们并不了解彼此。是我说了多余的话，真抱歉。”

　　他打算挂掉电话，独自消化那种冷意了。

　　濑名却继续道：“其实……我想你可以好好生活的，真的，你的声音很好听。甚至努力一些，或许可以成为声优。”

　　声优？
　　这是讽刺吧？果然是认为他真的去过风俗店，和陪酒女一起过过夜，要退出这个行业才算对大家有所交代吗？

　　“我明白濑名老师的期待了。”深泉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知道该怎么解释，知道怎样条分缕析地说服别人，让别人站在自己这一边。他知道世界上的一切都源于交换，爱要交换，信任也要交换。可是他要濑名无条件地信他。

　　“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他说。

　　他很想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很想让急于解释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笑话，但是声音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小心交付的真心，果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人和人的交易，与人和猴子的交易并无不同。

　　“也希望你不要再靠冒充明星来诈骗了。”濑名说。

　　“……？”

　　“虽然你的声音很像他，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

　　事情好像变得离奇了……

　　“就到这里吧，我要挂电话了，请记住你说的话，不要再骚扰我了。”

　　说到这里，濑名的心也是一痛。甲虫的雪花，终于要彻底消失了，就连伪造的雪花，也要一起消失了。

　　“等等，等等……”深泉试图迅速理清思绪，“濑名，神秘402是你的账号对吧？”

　　“啊，没错……你要干什么？”

　　他在社交网站的账号也能被查到吗？诈骗集团编织的网络也太可怕了吧……

　　“我现在给你发一条信息，你查收一下。”

　　“我不会点开链接的，你不要白费心思了。”

　　“……不是链接，我拿性命担保。”

　　诈骗犯的性命可以相信吗？濑名狐疑着，小心地看了一眼社交软件。

　　“我看到了，是一个表情，一朵玫瑰花，所以呢？”

　　“你看看是谁发来的。”

　　“深泉悠……哎？是高仿账户吗？呃，不对，就是本人的官方账号……不，这也能做到吗？喂，我警告你，你不要用他的账号做奇怪的事啊，我会报警的！”

　　深泉仰头看了看天。

　　“……你方便视频吗？”

　　“我疯了才会和诈骗犯视频！”

　　……好强的反诈意识，事情好像无解了。

　　“……我只是换了号码，不是诈骗犯。”深泉无奈地解释着。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真的认识深泉悠，你以为我在说大话吗？深泉真正的号码，一直和我有联系的。”

　　……什么？

　　深泉后脊上窜起一股凉意。

　　……

　　“你猜深泉悠会不会连夜跑去岛津，跟他解释绯闻的事？”

　　黑色豪车里，知凛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问前排的经纪人。

　　说着，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又问：“还是我顺手帮他解释了？那漫画家现在很相信我呢。”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经纪人几乎有些瑟瑟发抖，“深泉悠和三井……我们明明哪边都得罪不起吧？”

　　“说得也是，但是不以身入局，怎么做娱乐记者？”

　　“可是你不是娱乐记者啊！我们是爱豆，是爱豆！是要爱惜羽毛要被人喜欢的爱豆啊！”经纪人快疯了。

　　“偶像这行业本就短命，我早晚还是要做回娱记的。”

　　“……”

　　好可怕的艺人……作为爱豆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理想啊？！

　　怪不得这家伙的经纪人换得这么勤……接下这个工作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撞大运，负责了人气仅次于深泉悠的当红偶像，一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结果这家伙谁的事都想插一脚，跟着他感觉像是刀尖舔血一样啊……

　　“至少现在……至少现在……你还是爱豆啊……”经纪人苍白地劝道。

　　“情报贩子比爱豆有趣多了。”知凛微微一笑，“回公司，盯着深泉悠的动向。我还是赌他会亲自去岛津。”

　　…

　　夜晚的公司大楼已经暗下来。知凛走进去，大厅的声控灯才次第亮起来。

　　穿过大厅和庭院，是一排练习室。此刻，这里静悄悄的。

　　“那家伙不在吗？”知凛探头朝走廊上看了看，“不是一向很刻苦，跑一天通告也会回来跳舞的吗？”

　　他等了一会儿，暗叹道：“扑了个空啊。真是娱记的耻辱。”

　　这时，他衣领忽然被抓住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用力一扯，拉进了一间练习室，门立刻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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