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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偏差
“为什么?”谈晏恍若这不是自己的声音,浑身发热,宽松的衬衫被冒出来的细密汗珠吸附,黏在后背上,在纯白色的衬衫面洇出密密叠叠的星点。
他还在受着煎熬,脚底生出的热凭空直上,蔓延到皮质的沙发,周身像身处火海,燃烧到喉咙。
“你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傅廷韫抽了张纸,帮他擦掉鬓角溢出发丝的汗,被谈晏隐秘地夺过,指腹擦过指甲,傅廷韫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我很认真地在听……对不起,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没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想知道,只想知道。”
谈晏的眼眶模糊,囊盖不住傅廷韫的轮廓,他奋力地控制,奋力地眨眼把模糊的一点水光挤出去,但是没有用,他知道傅廷韫说了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今天崩塌。
灯光移走,这里完全进入黑暗,东西南北,窃窃私语,呼吸步伐,全都听不见。
黑暗某种条件下给人害怕的心理压力,赶促他奔跑,逃出高维度的恐惧。
“谈晏宝贝。”傅廷韫这么叫他。
谈晏霎时瘪下嘴,又意识到,黑暗在暗中将他和傅廷韫遗失的某种力量还给他们。循序渐进地,像针孔插破血肉,药水进入静脉,闭上眼睛,恐惧和勇气并存,不分胜负。
“我突然……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已经忘记我有多久没有再爱过一个人,忘记了我的爱人主动牵我手的画面。但我最近总能梦到。”
“不重要的东西忘得会很快,过个三五年,没有人记得我,我是傅廷韫,不是演员傅廷韫,不是《我曾梦见夏天》里的傅廷韫。”
“嘭——!”
纯黑色的屏幕刹那间亮起,充足的光线照亮台下的每一张巧夺天工的人脸。在捕风捉影的镜头下,所有人同时抬起手,脸上挂满笑容,无眠的今夜是最轻松的工作,掌声齐齐地响起,仿佛深夜巨兽的低吼与呐喊。
屏幕光照亮傅廷韫的半张脸,英挺隽逸,陷下去的梨涡一半月白,一半夜空:“开始了,注意镜头。”
谈晏忘记给出回应,更忘记朝对他闪烁红点点镜头微笑,一切举动仿佛魂魄离体,空有一具掏空的身体。
他攥着西装裤,已经无力去想这块料结束后会如何崎岖如何松扯,目不斜视地盯着舞台,眨动眼睛的频率维持他的毫无异样的外貌。
“你开心的话我就开心。”金桂节即将结束时,谈晏像具回神的雕塑,一动不动地说。
让他消化的时间并不多,其实他没有什么需要消化的,因为结果统统指向谈晏所期望的。
他希望傅廷韫开心。
已经够了,他的愿望很快完整。
他魂不守舍的原因,是没有人会想到傅廷韫有一天会退圈。
除了傅廷韫,用37天做出一个永久地且没有回头路的决定。
但傅廷韫怎么会没有退路呢。
夜深人静,路面空得像城市里的星图,谈晏隔着反光的车窗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得和面前的夜幕形成强烈的比对。
他的手指搅在一起,冰凉着颤抖。傅廷韫专心地开车,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一路无言,但已料想到明日情景。
尽管谈晏遮掩,二人的腕表也太夺目,写尽许多无法搬上台面上的话。不过这些都是说得清的事实,在沉默的情况里拿出来缓解僵持。
停车下车开门,行云流水得丝毫不拖沓,月色下久别的情人本该做些浪漫的事情。
傅廷韫依旧站在车尾,放慢脚步,和谈晏肩并肩,手背擦着手背,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亲昵、自然。进了玄关,傅廷韫打开灯,谈晏的手机这时响起来,是妈妈。
他让傅廷韫先去洗澡,边接电话边回房。
“妈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谈晏的语气听不出疲惫。
谈殷那边还传来熙攘的音乐,“今晚请大家来做客,我刚送走你郭阿姨呀,我们一起看的直播,看到你了。”
谈晏笑笑:“你不是一直不看那些的吗?”
“是的呀,所以今天看到了妈妈很惊喜的。坐在你旁边那个,是小韫吧。”
傅廷韫在衣橱里拿浴衣,刚好听见这一句,浴衣的丝带从虎口滑落,垂到了地面上。
谈晏嗯了一声,“是的。”
“你们俩现在还在交往吗?”
谈晏闻言抬头,对上傅廷韫那双仿佛刀刻的眼睛,深褐色的眸色在晃荡的光晕下变成实体,犹如两颗颗粒感很强的玻璃珠硬生生嵌进体内。
谈晏一时被这股古怪的感受惊得心慌,顾不及修饰语言,急慌地道:“今年复合了。”
傅廷韫的眉头皱得更深,仿佛那两道深不见底的眉心褶不在他的脸上,而是两道刻在谈晏心上的疤,割出玻璃球的位置。
谈殷的声音不断,在快速流通的空气里流进二人的耳朵里:“是这样吗?太好了,多久没见了呀,有没有七年?还是八年?记不清了,总之有时间回来吃饭啊,真是好久没见了,小韫他还好吗?”
“……好的,他好的……”谈晏脱口而出,说出口后又怀疑,傅廷韫是不是真的很好?
“妈妈,你早点睡。”
“好啊。”
对面先挂断,滴嘟滴嘟的提示音在宽阔的房间里回响,谈晏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要觉得房间这么大过。
他坐在床上,保持住接电话的姿势,像只手无寸铁的鸟静静地看着鸟巢被大雨冲刷的画面,在心中扑闪无数次翅膀,傅廷韫也许感受到了,缓慢地移动视线,瞳仁聚焦在谈晏毫无血色的脸上。
“是阿姨吗?”傅廷韫嘴皮发粘,把想说的话粘牢在嘴角,说出才发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是的。”谈晏答,好似这两个字关乎生命,那么珍重。
傅廷韫往前挪动步子,却仅靠近了一点:“你和阿姨,刚才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七年、八年,又是什么?谈晏……”
谈晏感到四周有无数把刀,一寸寸贴近自己的皮肤,冰凉、无情地将他的惶恐、不安、震惊放大,映在雪亮光滑的刀面上,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脸,稚嫩的、开心的、哭泣的、此刻的。
“我们之前认识吗?”
谈晏宛如一根离弦箭,惊恐万状地站起身,眼睁地巨大,红血丝遍布在眼白,浑浊的冰块一样。他往前迈步,脚绊脚磕到傅廷韫跟前,够他的脖子,摔进他怀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不可置信的傅廷韫,过了很久,久到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都声音,忧哀地用气音佐证:“我们…我们以前在一个高中……”
泪水滚滚而下,他这么狼狈不堪地乞求傅廷韫不要这样对他,千万不要。
“没有,不可能,我一点都不记得。”
谈晏如遭雷殛,泪水瞬间冻结,凝固在脸上。
“不要……我不要……芋泥椰汁糕……你给我带的芋泥椰汁糕……你记得吗……不是……不是那次……七年前……七年前的芋泥椰汁糕……”
谈晏丢掉了所有的理智,抓着傅廷韫的衣服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数,可是对方的眼神空得可以容下黑洞,他的话找不到入口,更找不到出口。
他急得快要跳起来,拳头捶打在傅廷韫的肩头,一记一记反噬到自己身上,他觉得痛的是自己。
“信……”傅廷韫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好像喉咙里铺满了磨砂纸。
“你给我写过信是不是?”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是你吗?”
久远的记忆涌上来,痛苦的青春劈头盖脸砸回来,谈晏闻到了信纸的味道,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上天只给了傅廷韫短短几秒的时间去反应,却让这弥足珍贵的几秒迟到了七年。傅廷韫崩溃地埋进谈晏的发间,句句道歉,句句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求你原谅我,原谅我……”
谈晏闭上眼,泪水像井水,一边冻得他发抖,一边烫得他扭曲。
“好久不见。”
“借过。”
“那傅老师呢?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没有。”
“谈晏,我不是个聪明的人,不比你过得舒坦的。”
“傅廷韫,你这个人真的很善变。”
“可我喜欢你不会变。”
“你又长高了?”
“我一直这么高啊。”
“你不爱吃甜的了吗?”
“我一直不爱吃甜的呀。”
“谈晏,跟我谈恋爱吧。”
“傅廷韫。”谈晏投降了,“我们睡觉了,我困了,睡觉吧。”
精神高度紧绷,上了床,谈晏很快睡着,傅廷韫靠近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出门开车去机场。
凌晨五点,飞机到达深圳,傅廷韫打车回家,金妈见到他很是高兴,问他待多久,傅廷韫说事情解决就走,金妈这才注意到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和眼底的青黑,也没有带任何行李。
他坐在客厅里等,觉得上楼都是个问题。
一直保持早睡早起的习惯的傅杭声下楼时吓了一跳,母子连心,她快速走到客厅的那具高大的身影前,瘪着细眉,眼里写满了忧愁:“廷韫,怎么了?”
“妈……”傅廷韫闭上眼睛,“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人。”
傅杭声怔住,霎时捂嘴哭了起来。
七年……真相来得太晚了。
傅幸耳和严重荀下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傅幸耳担忧地看着他沧桑的脸,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眼泪擦了吧,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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