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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客厅的落地窗一二层打通,窗帘又厚又长,用绑带束在两边,肃穆寂静,游舟坐在窗边看书,手指轻轻碾过书页,头靠在窗上,略长的黑发里蓝色耳饰极为显眼。
书房里摆了不少书,都是装修那会儿图好看放进去的,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徐庭岸临走前恳求游舟千万要好好的,游舟转身去书房抽了本书,说:“我看书。”徐庭岸看了眼封面却不满意,另外拿了本《边城》出来,说他手里的书太消沉。
游舟小小哦了一声,书架上的书他基本都看过,看什么对他而言都一样。
临出门前,徐庭岸又拿出耳饰给他戴上。
太久没戴,这段时间又一直吃药,耳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徐庭岸下不去手,折腾了好一会,还是游舟抬手一按,没等徐庭岸反应过来,他就把愈合的耳洞又凿开了。
他抬眸,见徐庭岸面带心疼,爱惜地抚过他的耳垂,欲言又止,便摇头:“不疼。”
不知道是药还是什么原因,他确实没感受到痛。
徐庭岸花了几分钟给他止血,道:“监控我会一直看着,你乖点。”这才离开。
他看书很慢,需要一个字一个字读,时常一句话读完,脑子里没个印象,又得重读。
这样折腾到落日熔金,春日斜阳散去了暖意,凉凉洒在屋内。
他突然醒来时,客厅已经不止他一人。
那人身形与徐庭岸相似,游舟乍一看以为是徐庭岸早早回来,但等他转身,游舟却看见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普通,寡淡,从五官到脸型都平平无奇得毫无记忆点,与徐庭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长相堪称天壤之别。
游舟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穿着的衣物,全黑的工装服,材质一如游舟过去所穿那些低劣廉价。
“厨师?”
那人愣了一瞬,摸了摸喉咙,似乎有些拘谨,沉默地点点头,半晌才介绍自己:“我叫广山,这是钥匙。”
他摸出一把钥匙,似乎要证明自己并非私闯民宅。
游舟点头,让广山自己去忙。
他去书房放书这会儿功夫,广山就已经把饭菜端上桌摆好,四菜一汤,游舟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真是出神许久,外人进来这么长时间才注意到。
许是徐庭岸交代过家里有多少人,等游舟上桌,广山又去儿童房敲门,叫来保姆和康康。
保姆一看桌上的饭菜,乐道:“今天不用出门去吃饭了。徐先生呢?”
听说徐先生在外面,她也就没说叫徐先生也来吃饭的话,转身去厨房热了点米糊。
家里没多的食材,因为徐庭岸先前熬粥的缘故,米倒是有,刚好做点简单的米糊。
康康进医院前就到了吃辅食的月龄,进一趟医院耽搁了,现在又吃起来。
可惜的是,康康并不喜欢。
保姆把他放在桌边的儿童餐椅上,一勺一勺喂他,康康看着不吵不闹,把勺子含进嘴里,结果保姆抽出勺子,米糊还全在勺子里。
没办法,保姆只能把勺子翻过来,把米糊倒进康康在嘴里,然后就看着康康闭着嘴,米糊缓缓从嘴角挤出来。
保姆又急又觉得好笑,没一会听见康康啊了一声,指着桌上的游舟,又指指自己的嘴。
“你不能吃,你得吃这个。”保姆扬扬碗,康康一看,垂下眼睛,手指抠着桌子。
厨师手艺比徐庭岸好,色香味俱全,但游舟依旧没吃几口,也就从一顿吃一口进步到一顿吃三五口。
他把康康抱到腿上,让保姆泡上奶粉,“不想吃就算了。”
保姆见他这么溺爱,无可奈何。
康康喝奶和保姆吃饭时游舟一直在桌上坐着,等都吃好了,他起身要收拾餐具,广山从厨房出来,说他来就好,游舟想帮忙,结果广山进厨房就把门一关,游舟只能又回去。
自这天徐庭岸外出,秋水湾里没出差错,后面徐庭岸便日日在外忙碌,披星戴月,总是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游舟躺下才回来,要不是失眠,恐怕是压根发现不了徐庭岸这来来回回。
他打电话不防备游舟,因此游舟能大致听懂是在和徐白轩较量,并且徐庭岸占据上风。
但月底的时候,徐庭岸回来却是一身血腥味。
他动作很轻,没开灯,怕惊扰了游舟,但味道太重,游舟还是发现了。
开灯一看,徐庭岸身上都是血。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惨状,安抚地一笑:“都是别人的血,别怕。”
游舟拉着他转了一圈,在他右臂手肘的地方找到一块擦伤。
徐庭岸解释:“子弹用完,拿了手下人的枪,没成想后坐力太猛,一时不留意,撞到了,小伤。”
游舟把往浴室拉,意思是让他去洗漱换干净衣服,徐庭岸照做,洗完出来游舟准备好了药,在床边等他。
徐庭岸把擦头发的毛巾往地上一扔,捧着游舟的脸吻了下他的额头,随后把自己胳膊一伸,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来吧。”
游舟瞥他一眼,棉签蘸碘伏,用力摁了一下,徐庭岸装作吃痛,闷哼一声,游舟拿开棉签,过两秒才认真擦药。
上完药,徐庭岸在游舟身边坐下,趁其不备举起游舟右手,俯首吻他的手腕。
前几天晚上回来,听见保姆在客厅打电话,说:“这家人怪得很,小孩不会哭,大人也不说话,那么大的房子,窗帘一拉,死气沉沉,跟棺材一样!”
他打开灯,保姆吓了一跳,捂着手机面色苍白,哆嗦着道歉,徐庭岸本来想解雇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跟游舟解释,最后只是警告她嘴上老实点。
哪里就死气沉沉?康康是傻了点,游舟平时闷闷的,生病后话更少,但其实只是懒得笑,私底下也有活泼生动的时候,没让她见着而已。
一本不到十万字的书,游舟看了一个多月,直到窗外绿意盎然,海风都变得轻盈起来,他才翻过最后一页。
然而他脑子里却没有留下太多内容,看过的文字像水一样流过,水渍浅淡,很快被四月的风吹干。
他合上书,在窗边的矮沙发上闭目养神,旁边保姆教康康识字,而康康把儿童书翻来翻去就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如果睡着,一上午只是眨眼一瞬,可惜他睡不着,时间就显得很漫长,漫长到过去的胶片一格格在眼前重映,他仿佛回到从小青山离开的那个晚上,回到接通赵洪涛电话的那白天,他做出不一样的抉择,此后幸福美满,可当他睁开眼,一切都没有改变,怅然若失。
一条毛毯盖在他腰腹上,广山见他睁眼,僵硬地收回手,抿唇站在旁边,似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广山第一次给游舟该毛毯,但是第一次游舟不装睡。
游舟说:“谢谢。”
广山回不客气。
游舟问:“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广山正要转身,闻言顿步回首,“什么?”
游舟挪了下位置,“请坐。”
广山犹豫片刻,最后在他身边坐下,矮沙发瞬间陷下去,他个子高,腿长,显得很局促。
游舟说:“如果,有一个人,他很坏,伤害了很多人,包括金钱上的和情感上的,而这些被他伤害的人中,有一个人非但没有怨恨他,反而说,说……”
他说话很慢,有种病态的虚弱,又有种娓娓道来的韵味。
“说他爱你。”
广山接。
游舟眼睫抖了下,“是什么意思?”
没等广山回答,游舟从毛毯里抽出手和手上的《边城》,淡淡一笑:“别误会,看了本书。”
广山没看那本书一眼,认真盯着游舟,目光灼热到游舟觉得面上发烫。
“意思是,他看见了,宽宥了,希望他爱的人过得好。”
游舟喉咙发紧,全身力气只供他虚虚握手,连将指甲嵌入掌腹以疼痛唤醒神志不清的大脑都做不到。
挣扎许久,他僵僵地转头,致歉:“抱歉,打扰你了。”
广山说不碍事,起身去厨房。
游舟又闭上眼。
爱是什么?
他已经看不明白,也分不清。
游婳不恨他,反而为他打算,怕他没个念头,活得不痛快。裴植不恨他,说不是他的错。徐庭岸不恨他,带他看医生,监督他吃药,抱着他睡觉,爱抚他的伤口。
游舟想起在北美时,有个附近的女生来找他开药,调理身体,看着没什么问题,细问下去才知道女生很介意自己脸上几处不大的痤疮,焦虑到睡不着觉,不敢拍合照,擦了很多药膏都不见好,听闻中医调理可以让皮肤更光滑,于是把希望都投注到他身上。
他说:“你很漂亮,不需要吃药,注意饮食就好,是药三分毒。”
女生很固执,一定要游舟开药。
游舟只能对症给她开清热活血的药,打包前又给她抓了点柴胡、酸枣仁、合欢皮、郁金,调节情绪。
现在他隐约明白女生为什么那样执拗,听到他不建议吃药时甚至会崩溃到落泪。
平日里他思维很混沌,什么也想不下去,今天多说了几句话,好像变得聪敏许多。
秋水湾的生活很平静,游舟每天疲软不堪,连咬破自己手腕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能有多的动作。
康康越来越不喜欢保姆,一听就保姆翻书,就吭哧往游舟腿边爬,似乎是觉得游舟安静,跟他一样,让他舒服。
徐庭岸的生活则精彩得多,游舟偶尔听他的电话,知道他在和徐白轩的较量中胜券在握,徐白轩节节败退,被他逼到蜗居进城中村的握手楼,老鼠一样躲起来。
游舟为他高兴,但摸着他眼下的青黑,也觉得心疼。
五月份的时候,徐庭岸似乎受了挫,他没跟游舟说,是游舟从他晚上的沉默感受到的。
小满这天,保姆订了些黄杏,中午送上门,保姆带着康康,手上没空,游舟便主动接过,去厨房清洗。
厨房里没有声响,他以为广山已经做好饭,敲了一下径直打开门。
台面上,餐碟里装好了食物,一道拍黄瓜,一道香菇土豆鸡,一道油焖虾,一道青椒炒鱿鱼,还有一个汤,尚在外卖盒里,没有盛出来。
广山一言不发,站在厨房里,游舟同样沉默着,安安静静洗完了杏,正常离开。
吃饭时,游舟难以下咽,反胃比往常更激烈,他夹着一块黄瓜,尝试好几次都没吃进去。
广山站在桌边,想要夺去他的筷子,“吃不下就算了。”
游舟置若罔闻,眼睛蕴着湿气,直接往喉咙里一塞,一股酸气冲上来,立马吐了,随后干呕不止。
广山再也没出现。
游舟迅速消瘦下去,每天吊水,打营养针,还是瘦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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