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棠梨花盛开

　　两人牵着手，离开了这里，一路望去，却见芦苇摇荡，若隐若现，水光于夜中泛起莹莹白光。

　　“真是好看啊。”
　　苏挽棠喃喃自语着。

　　这么些年，她不是被在绣坊，就是埋在绣样中，右手拿起绣花针，便随手绣出图样，早已刻在她的骨子里。

　　如今难得有这番闲情，她的眸光却停留在此，不肯挪开。

　　“阿挽喜欢这里？”
　　沈砚清见她驻足停留，脱口而出。

　　“不算吧。只是没见过，想多看看。”

　　苏挽棠平静地说着，站立在河岸边，眺望远方。
　　远方一望无际，夜色充斥下，偶有零星火光。

　　河灯来了。

　　“你说，这灯会热闹，会有多少河灯，来这隐匿的角落呢？”
　　苏挽棠随口一问。

　　不过是无心之言，却让沈砚清的心悄然警惕。

　　“阿挽。”
　　沈砚清唤着她，离她更近一些。夏风沿河而至，迎面吹来，平添了几分湿气。

　　“无人的地方，不一定是角落。”
　　他说着，却见河灯漂来，烛光映衬着她的侧颜。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挽啊，你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低语着，将她那不听话的头发轻轻绕在耳后。

　　-

　　苏挽棠抬头，见夜空中明灯三千。而他在她身边陪伴着她，看着眼前的孔明灯缓缓坠落，随后停留一处，烛台熄灭。

　　前面有一孩童将其捡起，抬手擦去灯上灰。他看见有一对年轻男女来到他身边，拿着他手中早已熄灭的孔明灯。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孩童的手，他看着孩童的目光澄澈，话语中流露着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爹，您说，孔明灯会听到我的愿望吗？”

　　孩童声音不大，却恰好在他心中埋下一颗惊雷。

　　他离孩童，早已渐行渐远。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放过孔明灯了。

　　他只看到孩童身旁的男人嘴唇微张，没有听清话语，却见孩童的脸色从原先的沮丧，疑惑，到现在的笑脸。

　　应该是会的吧。
　　他猜。

　　他目送着眼前那一家三口离开，目光回及阿挽，看见她依旧沉浸在茫茫灯海中，暗自摇头。

　　阿挽喜欢，那就让她多看一会儿吧。
　　他想道。

　　他贪恋着自己这些时日与她相伴的时光，不过数月，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自己与阿挽两人，一同在京都安身立命，一同在京都开着绣楼。

　　他坐在一旁，紧握手中笔，为她绘绣样。偶尔抬起头，看着阿挽在其中与客人侃侃而谈。
　　只要阿挽出现在他眼前，他就真的挪不开眼了。

　　他们还会如同寻常夫妻一般逛着集市。
　　阿挽在集市里挑选，而他站在一旁，陪着她，不打扰。只会在最后为她付钱。
　　至于别的，他不过问，也无关紧要。

　　“沈景澈，我要放孔明灯。你去买。”
　　苏挽棠回过身，命令他去做这件事。

　　沈砚清看着她指使人的模样，乐意至极，步伐之下无意带风。不过是一刹那，她却见孔明灯赫然出现在他手上。

　　“你……”
　　她看着他手中的毛笔，实在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干脆说：“要不，还是你来放吧。”

　　沈砚清看着她的气势渐渐蔫下，示意她双手捧着孔明灯，不忘问道：“阿挽可是有愿望要许？”

　　“愿望啊……”
　　“还真有一个。”

　　“那阿挽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沈砚清说着，嘴角无意识扬起弧度，桃花眼深邃，看向她时，柔情溢于言表。

　　“讨厌……，你坏死了。愿望说了就不灵了。”

　　苏挽棠扭过头，干脆不理他，低着头，合上眼眸，在心中默念着愿望。

　　她的愿望很多，她想愿家母常在，愿阿秋平安。

　　至于愿自己……
　　要不，就愿自己，有一家绣楼吧。

　　沈砚清看着眼前人紧闭双眸，心中暗藏着思绪。

　　阿挽的眼眸很是明媚，如今合上眼眸，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好到，他再也挪不开眼。

　　他看见她睁开双眸，眸光明亮，笑颜常在。

　　“许完愿了？”
　　“对啊。”

　　苏挽棠很自然的应和着，看着他的眸光中带着疑惑，歪了歪头，问道：“你，没许愿吗？”

　　沈砚清应和了声，“许过了。”

　　也已经实现了。
　　因为愿望本身，已经站在他跟前。

　　“阿挽，把孔明灯拿来。”

　　苏挽棠按捺心中疑惑，特意将孔明灯离他近些，好让他方便在其上题字。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好了。”

　　他收回笔，将其归还远处。
　　她在原地停留，特意将掌心放在灯侧，小心拨弄着孔明灯，却见那八字，跃然于灯上。

　　灯面不大，他的字却如同剑客收鞘，大气又不失柔情。

　　字如其人，她信服。

　　“阿挽，我回来了。”

　　自从和苏挽棠在一起后，沈砚清总会有意无意地告诉她，他会在她身边。甚至在离开不远归来时，他也会说上一句。

　　他回来了。

　　以前他独自一人，想同旁人言，却无人可说。
　　如今寻得人，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大到远行千里，小到离开片刻。

　　他不会觉得厌烦。
　　他只会觉得自己能说的时日渐少。

　　“那就，放了吧。”
　　苏挽棠说着，主动示意他拿着灯的另一侧。两人一同放飞，目送灯火飞向高处，与明夜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万千灯火璀璨，而他们，只专注那一盏灯。

　　镇上依旧热闹，沈砚清带着早已熄灭的小猫花灯，陪着她一路归家。

　　－

　　又是一个清晨。

　　夏至过后，天气渐热。她如同往常般推开窗，一道刺目的日光顺势而来，她抬手微微遮住眼，回过身，整理昨日凌乱的绣台。

　　阿秋正好过来，看见边上摆放着的花灯，下意识地皱眉：“阿挽，这花灯……？”

　　“留着吧。”
　　苏挽棠说着，特意将花灯摆在高处，尽管灯内烛台早已熄灭，她依旧愿意将其保存。

　　阿秋看着灯内的残烛将花灯弄脏，还是不忍心，道：“阿挽，还是不要了吧……要不我再给你买一个？”

　　“阿秋，不用了。我不想你破费。”

　　又是这句话。
　　阿秋最烦这样的话了。

　　一个花灯也用不了多少，阿挽却将其视为珍宝。

　　阿挽向来怀旧，可哪个人生来就会怀旧。年少时隐忍着各种欺凌，让她不得不珍惜眼前能看见的全部。

　　“那……这个给你。”
　　阿秋说着，将袖口中的那个小玩意儿给了她。

　　一对泥人。

　　她一开始不以为然，待她看清那两人相貌时，嘴唇微张，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一字都说不出来。

　　阿秋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轻叹口气，道：“景老板一早，把这对泥人交付于我手中，让我务必给你。”

　　“他还好吗？”
　　苏挽棠连忙问她。

　　奇怪。
　　为何自己会关心他呢。

　　“他没事。只是阿挽，你真的没事吗？”
　　阿秋说着，不忘观察苏挽棠的神情，试图从她眼眸的变化中觉察出端倪，见她神情如常，实在是不好追问，只是一味地盯着她。

　　苏挽棠实在是被盯得发毛，下意识地低头，未料阿秋恰好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

　　“阿挽，你喜欢他啊？”
　　阿秋突然来一句，却让她悬着的心更加慌乱。

　　她既不好否认，也不愿承认，抿唇不语。

　　“阿挽。你说过的，你不瞒着我的……”
　　阿秋的话语，终归是化为一声声叹息。

　　阿秋的眼底透着不安，目光在苏挽棠的身上停留了好久，才缓缓移开。

　　“你知不知道，你去找他的那天，雷声很响，雨也很大。我撑着伞在外面找你好久，迟迟没看见你。”
　　“阿挽，我一想到你在那天出事，我浑身都在发抖。”

　　阿秋的泪水如同决堤，瞬间冲垮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泪水与哭诉声交融，一同宣泄着她的不甘。

　　苏挽棠微微张张唇，眸光撞见了她的泪花，她很想说她很好，她没事，却发现话语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眼前有一道虚影向她飞奔，慌忙后退一步。

　　她看见阿秋的泪水落下，染湿了她的衣衫。

　　“阿挽，”阿秋边哭边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无力。

　　明明自己拍板过这么多回，利益风险她比旁人还能算个明白，如今竟会在这里栽了跟头。

　　“我当然有把你当朋友。”
　　“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阿秋。”

　　苏挽棠沉思良久，才缓缓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明确的应答。

　　“阿挽……”
　　阿秋贴着她的心口，低声呜咽。

　　“他先前应该做了你不喜欢的事，”阿秋的声音混杂着哭腔，“但他今天一早来，特意来送这个泥人。我想着那女泥人身上的衣服，就是你昨日穿的。”

　　“我猜，你应该是在意他的。”

　　苏挽棠抿着唇，见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望着摆在绣台旁的泥人，任由自己陷入沉思。

　　“阿挽。”
　　她探窗便知，沈砚清就就站在门外，双手呈喇叭状。脚步似乎不收控制，下意识地走出楼外，却见他手中有一双绣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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