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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自清河郡逃来奉京城的少女名唤胡朵，是清河郡一偏僻山村的村民，因不满叔叔给安排的婚事遂起了杀人之心。
在一个夜黑逢高的夜晚，她手持菜刀潜徐大石家中，一怒之下想要砍断他的脖颈，岂料徐大石并未睡沉，听到动静便睁开眼。
正是这一眼救了他一命，躲闪及时，只有背上挨了一刀。
事后，生无可恋的胡朵前往郡守府府邸请罪，郡守得知此事后，以谋杀亲夫的罪名定罪，判处死刑。
因其认罪态度极好，清河郡郡守并未严加看管，在遣送至奉京城途中，被其逃脱。
看过卷宗之后，其中内容确实不利于胡朵。尤锦一回到女子衙堂后，先是询问了胡朵的伤势，在确定其并无大碍的情况下，询问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她所述，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又直呼冤枉。
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离世，她同母亲二人寄居在叔叔家，靠着母亲微薄的劳力生活。
年初，她的母亲染上了重病，因为没能及时就医而延误病情，最终不治而亡。
母亲去世未满一年，她的叔叔用几石粮食将她卖给了一个同村的老光棍。
胡朵虽然不愿意，却也拗不过叔叔的强硬，这才起了杀心。
胡朵所说的已经成为了一桩交易，可卷宗之上并未详细描述其中缘由。
此事模棱两可，若是派人去查，得到的必然与卷宗无异。
炽热的日头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浮动着燥热的尘土气，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偶有一阵微风掠过，却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像是从深井里沁出的寒气，转瞬便消散在灼热的日光中。
这缕凉意来得突兀，让人脊背一颤。
方从宫里出来的尤锦一带着得逞的笑意坐进自己的马车，笑意在见到马车内的人后定格在脸上。
为何他每次都能在她得意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像是骤然泼下的一盆冷水，将她心中燃烧的小火苗顿时熄灭。
“羿清哥哥。”她嗓音极低，每个字都黏黏糊糊的黏在唇齿间，吐不真切。
萧羿清将这看做她的心虚：“你要求父皇命我同他分查此案，为何用意？”
尤锦一眼神飘向窗幔上跳动的光斑，就是不敢看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把那截绸子拧成了麻花。
萧羿清的眼神落在她漫无目的忙碌的指尖上，忆起她方才走出宫门时得意洋洋的笑脸，心中莫名一紧。
“你又去父皇面前求了什么？”即便不了解父皇，可了解她。先前她每每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是她用手段得到了他的准许及认可。
想到以前，萧羿清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以前，她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而眼下，行为上看似二人更亲近了些，却又觉得她的心离得远了些。
好些事，她已经不同他说了。
尤锦一讨好般的扯住他的袖角，像小猫试探性扯了扯，力道轻的几乎难以察觉。
“此案对刑部来说可有可无，可对女子衙堂来说是重中之重，这可是女子衙堂的第一宗案件，那萧乾元摆明同我过不去，女子衙堂存亡就在那一瞬间，断然不能毁在他的手中。”
见他没甩开，尤锦一胆子便大了些。整个手掌悄悄贴上他手臂，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何况还有羿清哥哥呢，只要查清此案，女子衙堂也就有了立足之地。羿清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吗？”
最是那声带着鼻音的轻唤，混着衣料摸索的窸窣声，让人硬起的心肠瞬间塌陷一角。
萧羿清露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此案我去查，你只管好好待着，无需同兄长有过多的接触，届时直接上禀父皇即可。”
握着他手臂的人并未松开手，眼眸低垂，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见犹怜。长翘的睫羽如同蝴蝶展翅，美不胜收。
萧羿清察觉到不妙，再一次追问：“你入宫到底求了何事？”
语气中已隐有怒气，却又不忍苛责于她。
尤锦一垂眸，犹疑片刻才开口：“我只是想着去一趟清河郡，陛下准了。”
箫羿清了然，女子衙堂初遇案子，她一心想要去查清也无可厚非。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见女子依旧低垂着眼睫，好似事情并不仅仅去一趟清河郡那么简单。
“只是，”尤锦一抬眸看向箫羿清，“陛下命大殿下陪我一同前往。”
“什么？”箫羿清脸色骤变，“你同意了？”
慌乱之下已然口不择言，天子之令，她如何拒绝。
“如今天下太平，清河郡也不甚远，有楚竹在身边，定然不会出什么意外，怎地偏要兄长陪着去，你们孤男寡女……”箫羿清心中腾地升起前所未有的慌乱，恨不能当即向父皇自荐，由自己陪同。
尤锦一拽着他的衣衫，像安抚稚童一般，好言哄着：“自我入朝为官之后，便不是一般女子。何况只是去一趟清河郡，若胡朵之事属实，不日我们便回来了。”
“可兄长心中对你有偏见，我怕，”箫羿清欲言又止，心中总有千言万语，又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羿清哥哥，你放心，我会收敛自己的脾气，绝对不同大殿下起争执。”尤锦一歪着头，眸光盈盈地望着他，唇角含着温软的弧度，“好啦～”尾音拖的绵长，带着几分轻柔的娇嗔，指尖却悄悄勾住他的袖口，晃了晃，“你若再皱眉，可要变成小老头了。”
日光透过窗幔，在她睫毛下投落细碎的影子，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箫羿清抬手轻点她的鼻尖，深深叹了口气，眉间的冷意像是被春风拂过的薄冰，一点点化开。眼底的无奈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我若成了小老头，那你就是小老太了。”
尤锦一佯装生气，偏头故意不看他。
“我就算成了小老太，也是貌美如花的小老太。”
一阵热浪掀起帘幔，箫羿清爽朗的笑声传了出去：“是是是，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小老太。”
“现在还不是……”
窗幔随风扬起，一道身影策马自马车前掠过。
马背上的人眸色一深，深深的剜了她一眼，手中的缰绳无意识的收紧，骏马吃痛扬起前蹄，溅起的尘土扑在车辕上。
萧乾元之所以是这个态度，定然是已经知晓皇帝的旨意。
待马蹄声远去，热浪才渐渐停歇，重归平静，窗幔复又遮住外面景色。
方才的一幕，箫羿清看在眼中，脸上这才浮上一丝喜悦：“兄长此人惯会冷脸，只要你不招惹他，顾及着我，他也会照佛你一二的。”
“嗯。”尤锦一低下头，靠在箫羿清的胸前，将自己真正的神思藏起来，“羿清哥哥，只是此去要分别几日，你要顾好自己。”
箫羿清宽厚的掌心覆上她的发丝，呼吸略微沉重：“锦儿，等你回来，我便请父皇赐婚，我们成婚好不好？”
尤锦一心中一紧，像被重物狠狠击中，指尖深深嵌在掌心处，是要成婚，还是要将她送给何云军？
“但凭羿清哥哥做主。”压下隐藏许久的怒气，声音清润中带着一丝甜暖，似三月微风拂过新柳，轻柔得让人心头一软。
搂住她肩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若不是知晓结局，眼前的一幕该是多么和美。
风云涌动，厚重的云层挡住炽热的日光，奉京城陷入一片阴影中，带来片刻清凉。
阴影与夜幕相接，直到月至中天，尤锦一无心练剑，却还是习惯性的来到演武场。
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具出现，愣神的她才像魂魄刚刚回体。
见她惊讶的神情，孤魈随之一愣，指了指腰侧的长剑。
“我以为今夜你不会来了。”月光柔和的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小巧的脸晶莹剔透。
尤锦一转头看向孤魈的时候，目光一瞬间凝滞，熟悉的面具上左脸颊纹路整洁，根本没有先前被她剑簪划过的痕迹。
她掩下心中的激动，伸出自己的右手做出要东西的举动：“嗯，拿来吧。”
孤魈怔住，迟迟没有反应。
尤锦一进一步索要时，孤魈才摊开自己的双手让她查看，并且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未带。
“你明明都同我讲过话的，为什么后来又不说话？是因为觉得嗓音难听不想说，还是单纯的不想同我讲话？”
面具下的双眼微微闪躲，抽出长剑，挽起剑花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字：既然今日不想练剑，那么我便走了。
孤魈回头看她的反应，确定她看到之后，收起佩剑就要离开。
尤锦一瞧着地上的字迹，好像在哪里见过。
孤魈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地上自己留下的字迹，露出一丝慌乱，手中的剑轻轻一挥，地上的字迹顿时消散在剑锋下。
尤锦一直视着面具下的那双眼，想从中瞧出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孤魈一跃而上，立于檐角之上，檐下金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等等，”尤锦一唤住他，“明日我要去清河郡查案子，怕是有段时日不能回来。你能不能在这段期间，护尤府平安。”
孤魈只身立于月色下，一动未动。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
长剑凌厉，激的檐角下金铃作响，打断了她的话。
她看到檐角上的孤魈点了点头，尤锦一双眸湿润，声音带着清晰可闻的颤音：“谢谢。”
孤魈未动，风扬起他的衣摆，墨色如绸。
像地狱归来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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