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雀

　　阴风怒号，这天气忽然变了颜色。

　　邱苏尧一早便出了门，说是将那一箱箱的证据送到了巡抚那边。

　　那个巡抚素来刚正不阿，是个不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直之辈，邱苏尧与他有过过命的情谊。

　　巡抚得知此事，立即上报给朝廷，皇帝也知晓此事，命他呈上证据。

　　这一套流程下来，也是过了两日。

　　邱苏尧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来了好消息。

　　陈顼拥兵自重，欺男霸女，私营盐产，贪婪矿地，滥杀无辜，欺君罔上，罄竹难书，择七日后正午吉时，斩立决。

　　涿若臾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她也只是懒懒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火，也不曾抬眼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

　　听到自己的仇敌被处罚，心头却高兴不起来的愁容令邱苏尧一惊。

　　邱苏尧立刻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这是怎的了？有没有看过大夫？”

　　邱苏尧连续的问候像令人窒息的海水一般将她淹没，涿若臾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涿若臾面色苍白地晕倒在床上，一旁的大夫为她细细诊脉，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拨弄自己的灰白胡须。

　　大夫走出去，低声吩咐自己的药童去抓药，一边摇摇头道：“这姑娘忧思过甚，似乎情绪上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这一来一回，姑娘的身子也就灰败了。”

　　邱苏尧脸色一黑，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没有多少时日了吗？”

　　大夫摇摇头：“少则几日，多则数月，病人心情愉悦为重，千万千万不要再刺激她，这对于她来说，是致命的。”

　　邱苏尧点点头，声音有些发哑道：“知道了。”

　　他隔着半明半灭的烛火，望着涿若臾，内心发苦。

　　随即又换了一副素日以来最爱穿的银白色的长衫，在病床前无微不至照顾着涿若臾。

　　涿若臾醒来之时，就看见的是一脸憔悴的满眼红丝的邱苏尧。

　　他看到她醒来，极为温柔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小厨房一直温着米粥，随时都能喝。”

　　涿若臾无力地眨眨眼，邱苏尧立刻吩咐小厮：“端粥来。”

　　邱苏尧为涿若臾拿来靠背，轻轻地垫在她的身上，她正好倚在床边，低声问着邱苏尧：“师父，我是不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谁说的！别听他人瞎说！你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邱苏尧立即反驳道。

　　“师父，您不用再骗我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以往我因这仇恨一直熬着身子不敢停歇一分一毫，可如今，大仇得报，我也就没了心气，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您也要看开。”

　　邱苏尧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使她不能挣脱：“不，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知道的，我在意你，我十分在意你，即便是你说了我们只是师徒之情，我们无法两情相悦，我也认了。我不许你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生命。”

　　涿若臾微笑，空气中的梨香带着丝丝中药的苦味，显得她的笑容更为悲切。

　　“师父，喜欢我，却让我成为了你的负担，这是我的不对了。徒儿很高兴能这辈子在走投无路之时有您来收留我，传授我知识，您对于我来说，便是同我的第二个父亲一般。我千不该万不该让您陷入不义之地，是我的错。”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喜欢不喜欢我都无关。我喜欢你，是不求回报的，若是索求回报，那便是相互利用，而不是纯粹的喜欢。我喜欢你，不是要你一定要喜欢我。只要我喜欢你，我很开心，那便是值得，即便是千金万金也难得买我喜欢。”

　　这话虽是不合时宜，但是却字字戳心。

　　涿若臾也懂得了邱苏尧的心境，她自认是仇恨第一，也心中难以放下任何的情绪，此时此地她心头也是发觉一块巨大的石头挪开了。

　　邱苏尧看着涿若臾，说道：“你可有想去之地，我愿意陪你去。”

　　涿若臾思索片刻，轻轻地点点头。

　　车马奔波，涿若臾在邱苏尧的搀扶下来到了故地。

　　她仍记得十年前这里欢声笑语的样子，以及他们葬身火海的情景。

　　此时这里却已是野草遍地而生的荒野，让人心中不觉悲凉。

　　涿若臾对着昔日里寨门的方向默然不语，片刻后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她的额头触及地面发出“噔噔”的碰撞声，邱苏尧作势拦她，被她一个眼神阻止。

　　“师父，这是我欠他们的，是我来迟了。”涿若臾哽咽着说完，随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原地嚎啕大哭，像那个六岁的孩童，哭得鸟兽皆散，久久不绝。

　　“师父，虽然我当年是个孩子，但是我却做了一个逃兵，全族人的性命都在别人的屠刀之下，就我苟延残喘活到如今。师父，死去其实不可怕，活下来的人才可怕。活下来的人要面对现实，内心的指责、怨怼无时不刻像一根根牛毛细针一样扎在我的身上，让我喘息不得。如今大仇得报，我也算有脸才能回来这个地方。”

　　涿若臾眼眶中蓄满了泪，她却倔强地仰起头说道：“我不想哭，自从被灭族之时，我就不敢哭，我只在半夜无人时候捂上被子不敢发出声音，我担心，我要是哭了，我也被人找到了怎么办？我不能哭，作为一个独活的人，我也没资格哭。”

　　邱苏尧心痛地望着涿若臾，伸出的手却自知没有安慰作用又缓缓收回。

　　涿若臾依旧跪在那里，邱苏尧立在她的身边，二人恍若隔了一道鸿沟，那是涿若臾的心防。

　　涿若臾难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师父，被你喜欢是一件对我特别有负担的事情，因为我从被灭族那一刻就不是为我自己活着了，我用尽心机手段才结识你，你不怨我吗？”

　　邱苏尧摇摇头，不想再让她说了。

　　涿若臾继续说道：“师父，其实这些年来，只有现在这刻的我才是最最轻松的，以往我都是如同画皮一般戴上人皮面具同人交好，那副样子我自己都恶心。我敬重您，我也喜欢您，您是我见过最最优秀的男子，美好的不同凡人，犹如天上的仙子那般不真实。小小的我，很幸运遇到了您，您就是我流离失所的避风港，是我不能安睡之时遇到的下雨天。”

　　邱苏尧想说些什么，涿若臾继续说道：“师父，请让我继续说，我怕我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我是驯兽族的子弟，驯兽一族灭族的那天我的父亲让我自己逃亡，我因身材矮小钻入了密道，后被追杀又被人救起，路上遇到的人有好有坏，那些善良的人就让我放下仇恨，过自己的生活。我也想啊。可我闭上眼睛就是我父亲族人的惨状，我不能放下仇恨。”

　　说着说着，涿若臾身子愈发虚弱起来，她的七窍竟流了血，邱苏尧将她拢入怀里，继续听她说道：“师父，我想漂漂亮亮地走，所以我提前吃了毒药，你不要救我，让我走，好嘛？”

　　邱苏尧的脸上先是诧异后又是愤怒，听到这番话后他的怒意也消失不见，变成了心疼。

　　涿若臾抬起手来指着寨门的方向，缓缓说道：“还好，我遇见了师父，师父，您是我生命中的那道光啊。谢谢你……师……父。”

　　“若臾！”邱苏尧紧紧抱着涿若臾的身体，难过简直就像涨潮的海水一般，不停地激荡着心房。

　　片刻后，邱苏尧为涿若臾点燃了香烛，心中万般不舍地停留在那许久，待月色爬上墙头之时才失意地离开那处伤心地。

　　月色斐然，衬得周边环境越发恐怖阴森，时不时地听到乌鸦沙哑的嘶鸣声。

　　那远远矗立着的石碑之上，书法隽秀地刻着“爱徒涿若臾之墓 师邱苏尧泣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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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真期待女主以另一番形象出来呢，感觉不像那么轻易死的人啊！”

　　说书人轻瞥了一眼起哄的人，却未辩驳，惊木一拍：“欲知后事，且待下回分解！”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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