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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海
海浪把夕阳揉碎成万千金鳞，哗啦一下漫过脚踝，又窸窣着退去，留下细白的泡沫和沙粒摩挲的微痒。许祈张开手臂迎着海风，校服衬衫被鼓荡成饱满的帆。
“大海好舒服，蔚然你说是不是？”他回头喊，发梢滴着咸涩的水珠。
蔚然站在潮线外几步远的地方，裤脚挽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捏着半瓶矿泉水。他望着海平面尽头熔金的落日，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海。
段宏深已经扑进浪里嗷嗷叫着狗刨，苏满旭蹲在沙滩上挖螃蟹，莫弦的裙摆被风吹成绽放的花。许祈拽着蔚然往水里跑：“过来啊！又不会淹死！”
蔚然被他扯得踉跄，帆布鞋瞬间浸透了海水。他皱着眉看湿透的鞋面，像在研究什么污染物浓度报告。
“脱了脱了！”许祈蹲下去解他鞋带，“学霸的脚又不是不能见人！”
拖鞋最终并排搁在干燥的沙子上，旁边堆着书包和喝剩的汽水瓶。蔚然踩进海水时下意识蜷起脚趾，被许祈笑着拍后背：“怎么样？是不是比游泳池带劲？”
晚风送来烧烤摊的香气，混着海水的咸腥。蔚然望着远处海鸥滑翔的弧线，突然说：“含盐量约3.5%。”
“啊？”
“海水。”蔚然指尖沾了点水渍，“主要成分是氯化钠......”
许祈猛地撩起一捧水泼过去：“这是氯化钠攻击！”
水珠在夕阳下划出闪亮的弧线，落在蔚然镜片上。他僵在原地，像台突然死机的精密仪器。许祈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被精准反击的水花泼了满脸。
“喂！你偷袭！”
追逐战搅碎了海面的平静。段宏深加入战局时摔了个结实的屁墩，莫弦的相机记录下苏满旭被螃蟹夹到脚趾的瞬间。最后五人瘫在沙滩上喘气，浑身湿透，校服沾满沙子。
“看！”许祈突然指着天空，“星星出来了！”
沿海的夜空格外低垂，星子像碎钻撒在黑丝绒上。蔚然仰头望着银河，突然感到袖口被轻轻拉扯。
“北斗七星！”许祈兴奋地比划，“勺柄那边！”
“方向错了。”蔚然握住他手腕调整角度，“那是仙后座。”
掌心相触的温度比海水温暖。许祈安静下来，任由蔚然引导他的手指在夜空描画星座轮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海浪声忽然变得遥远。蔚然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脉搏的跳动：“书上看的。”
槿姨的电话来得突然。许祈手忙脚乱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开了免提：“姨！我们到海边了！”
“玩疯了吧？”槿姨的笑声混着炒菜声传来，“小然呢？没晕船吧？”
蔚然凑近话筒：“我们坐的大巴。”
“海边风大，别感冒了！”电话那头传来包装袋窸窣声，“给你们寄了姜茶，记得喝！”
通话结束在海鸥的鸣叫声中。许祈突然蹦起来：“差点忘了！赶海！”
潮水正在退去，露出湿润的沙地和小片礁石。五人提着塑料桶和手电筒，像探险队般深入滩涂。许祈举着手机照明，光柱扫过爬行的小螃蟹：“哇！这么大！”
蔚然蹲在礁石边，手指轻轻触碰吸附在石壁上的海螺。月光照见他专注的侧脸，像在研究什么珍贵标本。
“学霸连玩都像在做实验......”段宏深小声吐槽，被莫弦用手肘捅了一下。
许祈突然惊呼着跳开：“有东西咬我！”
手电光柱下，一只小章鱼正慌慌张张逃向海里。蔚然迅速用塑料桶扣住它，透过半透明的桶壁观察腕足的运动轨迹。
“放了吧。”苏满旭小声说，“看着怪可怜的。”
“等等！”许祈掏出手机连拍十几张，“发班级群馋死他们！”
小章鱼最终被放归大海。它喷出股墨汁，迅速消失在浪花里。许祈对着墨迹啧啧称奇：“像不像你钢笔漏水的样子？”
蔚然默默把沾了墨汁的手指往他校服上擦。
月光把沙滩照成银白色。收获颇丰的塑料桶里，螃蟹沙沙爬动，贝壳折射着微光。许祈突然提议：“我们埋许愿瓶吧！”
莫弦贡献出空饮料瓶，段宏深找来张防水纸。五人围坐成圈，轮流写愿望。
“我要做摄影师！”许祈写得最大声。
“希望游戏全通关......”段宏深被集体鄙视。
蔚然最后接过笔，犹豫片刻，只画了个简单的星星符号。
许愿瓶被深埋在潮线以下的沙坑里。许祈郑重其事地压上三块石头：“等我们大学毕业再来挖！”
海风渐渐带了凉意。回民宿的路上，许祈落在最后，踩着浪花慢吞吞地走。蔚然放缓脚步等他，听见他忽然问：“你画星星什么意思？”
“没什么。”
“肯定有！”许祈勾住他肩膀，“是不是许愿永远考第一？”
蔚然拍开他的手：“是希望某人话少点。”
民宿老板准备了海鲜烧烤。许祈被辣椒呛得直咳嗽，灌下半杯可乐才缓过来：“这比槿姨的关东煮还辣！”
蔚然默默把他手边的辣椒粉换成孜然。段宏深正和螃蟹腿较劲，苏满旭偷拍大家狼吞虎咽的丑照。莫弦突然指着窗外：“涨潮了。”
月光下的海面泛着银亮的波纹，他们下午玩耍的沙滩正在被潮水吞没。许愿瓶的位置早已不见踪影。
“会被冲走吗？”许祈有点担心。
“埋得很深。”蔚然看着潮线，“应该不会。”
睡前分配房间时出了点小争执。段宏深想打通宵游戏，被蔚然没收了充电器。许祈抱着枕头挤进蔚然房间：“他俩打呼！我跟你睡！”
海风鼓动着窗帘，送来潮湿的咸味。许祈趴在床上翻看白天照片，突然笑出声：“你看这张！你表情像吃到柠檬！”
蔚然瞥了眼屏幕——是他被浪花打湿瞬间的抓拍，难得露出惊慌的表情。他伸手要删，被许祈灵活躲过：“不行！这是黑历史珍藏版！”
吵闹声引来民宿老板敲门。两人迅速关灯装睡，在黑暗里听着彼此压抑的呼吸。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喂，”许祈轻声说，“今天谢谢了。”
“什么？”
“其实我差点不敢下水。”声音更低了，“小时候淹过。”
蔚然转过头。月光照亮许祈颤动的睫毛，像落难的蝶。
“为什么不说？”
“多丢人啊......”许祈把脸埋进枕头，“年级第二怕水什么的。”
远处传来模糊的潮声。蔚然突然起身：“出去走走。”
深夜的海滩空无一人。月光把浪花染成银白色，像无数破碎的星星在翻滚。蔚然走到齐膝深的水里，转身伸出手。
“试试。”
许祈犹豫着脱掉拖鞋。海水比想象中温暖，漫过脚踝时激起细微的战栗。
“呼吸。”蔚然的声音被海风吹散，“跟着海浪节奏。”
他们手拉手站在潮间带，像两棵扎根的树。许祈最初还紧绷着，渐渐被规律的潮声抚平了呼吸。
“看。”蔚然指向远方。
海面突然泛起幽蓝的荧光，随着浪花涌向岸边，像洒落的星河。
“蓝眼泪！”许祈惊呼，“课本上说过！”
光点在他们腿边闪烁流转，像活着的星辰。许祈松开手去捞荧光，碎光从指缝漏下，溅起更璀璨的光屑。
蔚然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忽然想起物理课本上的定义：生物荧光是化学能转化为光能的现象。
但此刻他觉得，那更像是大海在呼吸。
回程时许祈踩到贝壳，脚底划了道口子。蔚然蹲下身查看伤口，从口袋掏出创可贴——印着卡通图案的那种。
“你居然带这个？”许祈扶着对方肩膀单脚跳。
“槿姨塞的。”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沙滩上，像连体的怪异生物。许祈突然笑出声：“好像回到小时候。”
“你小时候更吵。”
“喂！”
民宿灯光温暖得像某种召唤。蔚然突然停下脚步：“许愿瓶不会丢。”
“啊？”
“我计算过潮汐高度。”月光照亮他认真的侧脸，“埋藏位置很安全。”
许祈愣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学霸连许愿都要算概率！”
笑声惊起了宿在屋檐下的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月光，像另一个维度的星群。
也许大海最迷人的地方，是能吞噬所有声音。哭声、笑声、未说出口的秘密，最终都化作潮声的一部分。
就像此刻，月光正好，海浪温柔，而十七岁的夏天正在潮汐间永恒往复。
许祈在房门关闭前轻声说：“明天还来看海？”
蔚然点头，卡通创可贴在月光下泛着幼稚的光。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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