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发疯接吻解压

　　几天前的清晨，一通急电。
　　外公情况急转直下。

　　听了几个字，被迫清醒。我去客厅继续听，实际脑子已经过载，除了“嗯”“好”之类的字眼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没心情注意时间，不知道她是被电话声吵醒还是闹铃吵醒，她问我怎么了，我没说。不想说，因为没有力气；不敢说，因为怕上天有灵，多说一个字就会让外公情况更糟一分。

　　她去上班之后，我坐了很久，有点不知所措，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什么。电话里我就说现在回家，我妈说等确认了再回来。确认什么，不言而喻。

　　那一天过得漫长，我一直机械地刷视频，却从短视频轻快的背景乐里都听出折磨。我犹豫了很多次要不要打过去一通电话问一问，但连点进通讯录都不敢。

　　不敢跟我妈联系，不敢想我妈的心情，我装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甚至中午还自己做了顿饭，可她的电话不合时宜得很，她问我怎么一整天都不回消息。我只惦记着到底要不要问问外公情况，其他的一个字都不想说，于是对她敷衍了事。

　　清晨到夜晚，我还是没那胆子问一问。

　　她下班回来，没说什么话，我也不怎么说话，两个人坐着各干各的，饿肚子了才点外卖吃饭。我知道忽略她了，也看得出来她不开心，但身体像不受控了，眼睁睁看着她的情绪，却连拍拍她抱抱她都做不到。

　　我这人遇到事情爱自己忍着，忍到极限了才会抓住别人求助，所以那天晚上我想自己睡，不想说话不想有任何表情，只想把自己完全封闭。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落在她眼里会被如何解读，当时我真没余力在意，但心里是有个认知的，就是她不开心，她有情绪。所以她来我房间说要跟我一起睡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有多突然。

　　她抱我，没说话。
　　我三缄其口，她善解人意，光是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晃一晃，我都觉得好对不起她。

　　被她抱着的时候我觉得我对不起很多人，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的在那一刻通通算在我头上。

　　我对不起她，不够坦诚不够勇敢，明明早就喜欢了，却装模作样地一再欲拒还迎，甚至背着她记录时也要在文字里欺骗，好像只要用的词汇客观谨慎一点，对她的感情就能因此淡上几分，这样才好说服自己分开只是小事一桩。

　　我对不起家人，自己的事情弄得一团糟让他们操心。我麻痹自己，不够努力，总是一蹶不振，连遭受打击之后哭一场的努力也不肯付出。他们催促我，可也担心我，让我放轻松，实在不行就陪我去看医生。我疼啊，这里疼那里疼，身体疼，心里也疼，哪里都疼，疼起来像前路暗淡世界毁灭。不想哭，没有力气。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任何感情都能很快抽离，可这次的害怕做不得假。上一次看外公应该是两三个月前，生活不能自理，大半时间在糊涂，说不清话，骨骼只被一层又薄又皱的树皮包裹。我真的是一个很没良心又自私的人，我害怕，连碰一碰都不敢，我那芝麻点大的良心和勇气让我只是隔了一步望着。浑浊的眼神，缓慢而艰难开合的嘴，像含了一口水般含混不清的声音……明明当时没有刻意去记的细节，此刻全都在脑海里栩栩如生。

　　都那样了，那时候我竟然在害怕，怕得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靠近一步……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所以此刻心快被搅碎的疼痛是我应得的。

　　愧疚是连带的，每一份愧疚都是一项被我侥幸逃脱的罪名，当愧疚被看到的那一刻，我的痛苦无声汹涌。

　　数罪并罚之下我焉有命在？

　　一切是我应得的。

　　当内里情绪满涨，倾泻而出的那一幕壮观得撼天动地。

　　我从早上的那通电话说起，说小时候外公带我的日子，说外公偷偷给我抽烟结果因为我被呛到而被我妈发现，说外公夹菜总是手抖，抖到我看着就心酸，说我妈跟外公有哪里哪里最相像，说外公家的客房以前其实是油烟糊黑了整面墙的厨房，说外公家的楼梯又高又窄，小时候总是怕得抓紧我妈的手，说幼儿园外公给我穿袜子，难受得我在班上痛哭也不知道自己弄舒服……说我的害怕，我的愧疚，我的自我怀疑，一番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似乎并不管倾听者能否明白，只要我将那些惭愧奋力扔出体内就好。

　　我好像又在自私了。

　　我不坦诚，还爱反悔，说完下一秒就在后悔。因为当她轻轻安慰越抱越紧的时候，我的痛苦并没有因此消解，我甚至在想，原来感情是存在隔离的吗？爱情给的温暖再多，也无法弥补即将剜去的那部分亲情。她很好的，怀抱很暖和，摸我脸的动作也很温柔，她贴着我哄着我，瓦解我所有忍耐，所以我情愿这样的认知是出于我的偏见我的荒唐我的薄情寡义。

　　我情愿如此，也不要否定那一刻的她。

　　我受不了悬而未决，回了趟家。
　　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瘦成那样？形销骨立如此直白地扎进我双眼，我身上的生命力也在随之流逝，以泄洪之势。外公已经糊涂到认不出我，躺在床上的样子如同一副骷髅架子，脸颊一点肉没有，甚至都能看出或远或近的将来泥土吞掉仅剩的肌理之后遗留给世间的骨骼痕迹——一条曾在这个世界热烈燃烧过的生命的痕迹。

　　待了两天，期间她有给我打电话。在此之前“一语成谶”在我口中心里只是一个能言简意赅表达某种意思的成语，如今却让我慎之又慎。我成了尤其注意避谶的敏感者。她明白，所以我们在电话里的问答都是含糊不清的。

　　她宽慰我，叫我别难过，我问她上班怎么样，睡得好不好。说着说着，好想她抱我。情感有壁垒，于是我自欺欺人将需求转嫁，亲情的需求被粗暴地丢给爱情。

　　我说我现在好想和你接吻。
　　荒唐的要求，荒唐的时间点，我觉得自己癫到无以复加。

　　她是我的同类，我知道的，大部分时候正经守序，但又会冷不丁离经叛道一回，所以当她问几点几点的车去行不行的时候，我笑得眼睛挤在一起，眼泪因此掉得更多。我骂她是不是有病啊，她个没脑子的竟然说都行。笨死了，真的真的笨死了。跟她在一起久了会不会跟着变笨？

　　我在巷子里打电话，稍微抬抬头就能看到外公家的阳台，我妈在那里抖棉被。我知道我妈左手疼得厉害，睡觉都疼，当下抖被子的时候左手几乎没怎么动作，全靠右手。亲情在楼上，爱情在我手里，物理距离并不远。原本我在笑，连眼泪都被冲淡，可看到我妈的那一刻，搁在耳朵边的手机突然烫得吓人。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她的嗓音像刺进喉咙里的针，一根根封住脉络，我无法再笑，愧疚感铺天盖地。

　　我恨自己的敏感和感知力，如果我迟钝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只是抖个被子而已啊，为什么仿佛疼在了自己身上，甚至在预想未来我妈终究会出现的失望至极的眼神……

　　我思维发散，痛苦总是一生二二生三，如同一条漫长结实的索道，一旦感知到索道起点的痛苦，此后的思绪便不由我控，漫长的痛苦必须分毫不落地从我心上钻过，非如此不可停息。而她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于是另一条索道的痛苦以反方向钻进心里。我被撕扯，忍耐着、折磨着，痛苦泡皱我的心，心在发软发酸发臭。我笑，于是酸臭的污水从眼睛里溜出来。

　　漫长的痛苦必须分毫不落地从我心上钻过，非如此不可停息。

　　非如此不可停息。

　　我知道，我写的这啊那啊的在有些人看来没有任何必要，但事实如此，我不求认同，我只是在记录。

　　我妈催我走，说这边暂时不会有事，让我先顾好自己的事情。很矛盾，两边我都想留，同时两边我都想逃离。她来接了我，在大厅就已经抱了我一下，回到家她又抱了，很用力，还亲我，来来回回的，亲得我想哭。

　　情感让我筋疲力尽，能不能从我体内抽离剥净，叫我做一个真正冷淡的人？

　　我讨厌浓烈，讨厌失控，更讨厌浓烈必然导致失控的逻辑关系。压抑着，欺骗着，就是为了不踏入浓烈之境，可她太狡猾，可外公的事太猝不及防，我在她的温柔里步步深陷，又被外公悬而未决的身体状况撕开感情的保护罩，柔软的心在此刻一si不挂，没了繁重的盔甲，它能轻而易举地感知情绪，也能轻而易举地被情绪教唆失控。

　　陌生的感觉，我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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