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篇●花开菀菀

　　初冬的夜里，阿七用绯然药堂的草药煮了一壶清茶，九粼开封了一壶美酒。

　　几人围坐在桌前，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映照出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庞。

　　“大家到工坊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九粼作为兄长，率先询问。

　　“那当然是很好了。”阿七第一个发出感慨，道，“这些简单地铁器制作我都学会了，我还在坊主那里找到了失传已久的铸剑术的记载，再过一些时间，我一定制出最锋利的宝剑，就能保护族人了。”

　　“你说是不是，四弟？”阿七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还不忘提示同在铸造坊的叶禹。

　　叶禹也附和道：“是呀，阿七一定能制出月隐山谷最锋利的宝剑。”

　　绯绯却泼了冷水，说道：“山谷一向太平，要最锋利的宝剑有什么用？”

　　“绯绯徒儿，”阿七立马接话，说，“你再不好好说话，小心你师傅被你逐出师门。”

　　绯绯“哼”了一声，抱住阿菀的胳膊，道“才不会呢，谁也别想抢走我师傅。”

　　阿菀只能换个话题，转头问九粼道：“大哥，制陶坊怎么样？”

　　“挺好的，”九粼拿起手边的酒壶展示给大家，说，“这就是我亲手捏的，怎么样？”

　　“果然好丑。”绯绯小声接话，却在静谧的夜里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今天不许喝。”阿七接过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继续说，“那你就喝不到你师傅亲手酿的酒喽。”

　　“不要啊，”绯绯不高兴了，一把抢过酒壶，却又在自己面前找不到酒杯。

　　“小孩子不能饮酒。”阿菀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浅啜饮。

　　绯绯的小脸皱成一团，噘嘴道：“你们都欺负我。”

　　“好了，绯绯。”阿菀想起了小时候爱偷师傅酒喝的自己，从身后拿出了杯子，和绯绯倒了一杯。

　　“只能喝这一杯哦。”阿菀哄道。她娇养着绯绯，又何尝不是娇养着小时候的自己呢。

　　“你们师徒两个太肉麻了。”明苒打断他们的话，说起了自己的烦恼。

　　“你们做学徒都走上了正轨，我们却连师傅都找不上方向。”明苒拿出染得乱七八糟的布，有些惆怅。

　　绯绯又想笑了，又生生憋住。

　　“还挺好看的，就像一幅水墨画。”云竹拿过那块布，师徒给出安慰。

　　绯绯看了他一眼，再也憋不住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盈盈的笑意流转在几人之间，给初寒的冬夜添上了几分暖意。

　　“怎么会这样？”阿菀问道。月隐山谷的染色技术失传已久，偌大的染坊也就一人勉力支撑，但他们染出的乱七八糟的布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师傅那里也找到了记载染布方法的秘方，但染料都是各种植物，我们只知道名称却不认识它的样子啊。”明苒无奈道。

　　“我师傅肯定认识。”绯绯又兴奋地插嘴道。

　　阿菀点头，说：“正好明天我准备上山采药，你准备好名单我帮你看看。”

　　“那太好了。”明苒说，振兴染坊大业可成。

　　“对了，净爻寨和族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阿菀问道，自从那日离开净爻寨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族长。

　　“听说族长又闭关了。”九粼说。

　　看来，族长又离开了月隐山谷。阿菀心中暗想。

　　茶话会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绯绯困得就快要支撑不住了，阿菀赶忙起身送客。

　　明苒和九粼、云竹相继离开了，叶禹却突然拒绝了阿七的同行，踟蹰地说：“阿七，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对阿菀说。”

　　阿七点头说好，却在回头和阿菀告别时，看到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我走了。”阿七潇洒地挥手告别，压下心中的异样。

　　“先把绯绯送回房间吧。”阿菀不知道叶禹要说什么，但绯绯已经困得趴到她身边，还是先送绯绯要紧。

　　“好。”叶禹去另一边扶起绯绯，将她送回了房间。

　　“你找我何事？”关上房门走到叶禹身边，问道。

　　叶禹没有说话，直接撩起了袖子。月光照印下，一道火红的伤疤出现在阿菀面前。

　　是烧伤。

　　“我带你去上药。”阿菀说道。铸铁的温度本来就高，这样的烧伤一定很疼，他却一直没说。

　　“为什么早些不说？”阿菀手脚麻利地帮他敷了药，疑惑地问道。

　　“怕被大家瞧不起吧。”叶禹故作轻松地说。

　　叶禹文弱，确实不太适合铸铁坊的工作吧。阿菀心道。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叶禹说，“主要是想问问，绯然药堂有没有什么杂活，能让我做的吗？”

　　他想加入绯然药堂？

　　“我要问问绯绯的意见。”阿菀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野有禾的身份她都还没有确定，绯然药堂又刚刚成立，禁不起任何变数。她相信现在的叶禹是个纯良之人，但从前呢？

　　“我受伤的事，麻烦不要告诉阿七。”叶禹说。

　　“他不会瞧不起你的。”阿菀脱口而出。

　　“他会愧疚。”叶禹又说。

　　阿菀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抬头认真地看向叶禹。她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二日天一亮，阿菀就带着绯绯和明苒上了山。山上的植物渐渐枯萎，蜷缩的叶片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再过一段时间，就算上了山，也没多少药可以采了。

　　“正是茜草、这是苏木、这是蓼蓝……”每到一处，阿菀便给明苒介绍起她需要的染色植物。

　　明苒一一记下。

　　“但有些植物秋冬的样子，与春夏的样子大不相同，染出来的效果可能也大不一样。”阿菀说，“等到开春的时候，我再带你上山看看吧。”

　　“也好。”明苒说，“给我点时间吧。”

　　她看这些植物大同小异，尤其是枯萎之后，更是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绯绯，你记下了吗？”采完药休息时，阿菀问绯绯。

　　“这是苏木、这是黄氏、这是王不留行……”绯绯抱着背篓，说得头头是道。

　　阿菀十分欣慰。

　　“昨晚叶禹哥哥一个人留下，偷偷说了什么？”昨晚绯绯虽然睡得迷迷糊糊，却还记得叶禹的事。

　　“他一个人留下？”明苒也来了兴趣，她昨晚就察觉到叶禹不对劲，果然有事发生。

　　“他只是有事找我，一会儿就走了。”阿菀无奈道。

　　“什么事，什么事？”绯绯愈发兴致勃勃地问道。

　　“只是个人私事。”阿菀答应了叶禹不告诉其他人他受伤的事，只能敷衍过去。

　　“私事？”绯绯眼光一转，说道，“他不会是向你表白了吧？”

　　阿菀被吓了一跳，忙说：“小孩子懂什么表白，不要胡说。”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绯绯不悦，说道，“再过一个多月，我就十六岁了，可以成亲了。”

　　“成亲？”明苒打趣道，“你想和谁成亲啊？”

　　“呃……”绯绯倒是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说，“九粼哥哥太老了，阿七哥哥太闹了，云竹哥哥太乖了，还是叶禹哥哥比较稳重一点。不过，昨天晚上他到底说什么了？”

　　又绕回去了。

　　阿菀无奈，只能说：“他觉得我们绯然药堂很好，想加入，你觉得怎么样？”

　　阿菀以为绯绯会拒绝，没想到她却说：“他可以来拜师啊，但我必须是大师姐。”

　　“好吧，我再考虑考虑。”阿菀说。

　　“我的染布大业再不成功，恐怕我也要投奔你们了，绯绯大师姐。”明苒打趣道。

　　被叫做大师姐的绯绯十分受用，已经开始幻想大家一同喊她“大师姐”的盛况了。

　　“嘿嘿。”绯绯发出欢快的笑声。

　　下山后，阿菀便带着绯绯，随明苒一同去了裕欣染坊。染坊中白布、水缸、晾衣架一应俱全，却因为缺少染料而举步维艰。

　　“苒苒，你回来了。”现任裕欣染坊的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见到明苒它们回来欣喜地迎上来。

　　“师傅，我带圣女和绯绯一起来了。”明苒说。

　　“婆婆好。”阿菀和绯绯乖巧地问好。染坊很大，应该能容纳十几名染布师傅，所有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却也能看出，许久没有人印染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菀问。看染坊的规模，曾经应该也有许多学徒，婆婆手上又有配方，为何染坊能衰败至此？

　　“都怪我丈夫走得太早，我又完全不会染布，学徒们便各自另寻出路了。”

　　“你不是有秘方吗？”阿菀疑惑，说，“学徒们按照秘方也应该可以操作吧。”

　　“是我不好，”婆婆说，“当年是我存了私心，怀疑他的意外与染坊的人有关，一直不准他们动染坊的任何东西。”

　　丈夫骤然离世，婆婆心急难以控制情绪，阿菀也能理解。

　　“许多年后，我终于想开了，想在我临死之前将染色技法传承下去，却再也没有人愿意来染坊了。”婆婆哀伤地继续说。

　　这么多年，她没有孩子也没有再嫁，而是一个人守着这座染坊，直至生命的最后。

　　“婆婆喜欢什么颜色？”阿菀问。

　　“蓝色吧。”婆婆的神色带上几分回忆，说，“第一次见他时，我就穿着一条蓝色的罗袍，而他，也穿了一件蓝色的长衫。”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却还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就先染蓝色吧。”阿菀说着，从背篓中取出在山上刚采摘的蓼蓝草和菘蓝草，递给明苒。

　　明苒看看婆婆，婆婆并没有拒绝。她便取出婆婆珍藏多年的染色秘方，按照秘方的记录，一一操作。

　　首先，明苒将蓼蓝草和菘蓝草清洗干净，将蓝草叶片摘下，放入木桶浸泡。几天后，又用竹筛过滤浸泡液，去除叶片残渣，得到了黄绿色的蓝草汁液。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她们之前失败的一步，加“旧液”。可是染坊关停许多年了，哪里去找什么“旧液”呢。

　　阿菀想起师傅说过，草木灰水能用于染色，便姑且一试。但没想到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几天后她们真的染出了深浅不一的几种蓝色棉布。

　　婆婆喜极而泣，因她当年的一时自私，差点让月隐山谷失去了颜色，如今她终于能卸下心中的重负了。

　　明苒也很高兴，她脑中有几千种衣服的样子，终于能付诸实践了。

　　绯绯更开心，一定要让明苒再染一块红色的布送给自己，她要像她的名字一样，绯绯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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