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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道
“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平淡,没有任何自怜或者炫耀,就像在说“天空是蓝色的”一样自然。
可正是这种平淡,让这句话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重量。
水亮所有质问和愤怒,仿佛瞬间撞上了一堵无形且坚不可摧的墙。
他看着辜月那张苍白,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水亮预想她会否认,她会辩解,甚至带着煞灵的威压,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的一句理所当然。
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在充斥着刚才他所感知到的那种无边绝望和怨憎的环境里?
“过来”意味着什么?是活着?还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取代了之前的愤怒,在水亮心中蔓延开来。
他沉默了。
辜月见他不再说话,便站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言语,转身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店铺,留下水亮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
店内一片死寂。
水亮维持着那个坐姿,很久没有动。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一幕——林晚的惊恐,辜月的平静,以及那句“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原本以为这位新任煞灵只是性格冷漠、行事直接,但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止如此。
水亮此刻想着辜月的模样,她本身没有带着刻意的残忍,而是她认知中的常态,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无法承受的恐怖。
她的“引导”方式,也许源于她自身的成长路径。
“呵……”水亮忽然低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第一次对这位上司,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
这位煞灵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那看似空洞的表象之下,到底藏着一段怎样的过去?
水亮意识到,想要真正“引导”林晚,或许,他需要先试着去理解这位定下“引导”方向的煞灵大人。
而这件事,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另一边,林晚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跑回了家。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刚才的那一切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那些游荡的黑影或白雾。
而是完全的“鬼”,是无数痛苦和怨恨扭曲在一起形成的“恶鬼”,林晚看到它们嘶嚎着想要将一切活物拖入死寂里。
下一刻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胃里翻江倒海。
她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梁骨蔓延到四肢。
林晚拖着身体蜷缩着躺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但一闭上眼睛,那张突脸而来扭曲嘶嚎的鬼脸就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
这种极致的恐惧,她只在人生两个阶段体会过。
一次是幼年,第一次真正“看见”窗外的鬼影,那种未知带来让还是孩童心智的她感受到这种恐怖。
另一次,是父母相继离世,灵堂里,她不仅承受着失去至亲的巨痛,却看见了比以往更多,更加浓郁的灰暗影子在四周聚集,仿佛要将她和哥哥彻底吞噬。
那时的恐惧混合着悲伤和无助,几乎要把她压垮。
自那以后,随着年岁渐长,病痛加深,她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却似乎逐渐麻木了。
直到今天。
直到那个叫辜月的女人,和她身上那诡异的气息,将这种久违的的恐怖,再次重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不能睡。
林晚知道一旦睡着,噩梦必定会降临,将她拖回那种恐惧之中。
而且,哥哥快下班了,如果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一定会追问。
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无法解释,更不能把哥哥也拖进这个刚刚窥见一角就令人绝望的世界。
于是,等到门外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林晚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用力深呼吸,抬手狠狠揉搓了几下苍白的脸颊,试图逼出一点血色,走到镜子前练习稍微看起来还行的表情。
“哥,你回来了。”她拉开门,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一点的轻快。
林朝带着一身疲惫进屋,看着妹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小晚,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就是可能下午在公园吹了点风,有点没精神。”
林晚低下头,避开林朝探究的目光,走向厨房:“饭我已经做好了,哥你先洗手。”
她勉强支撑着,和哥哥一起吃了这顿味同嚼蜡的晚饭。
席间,林朝说着打工的琐事,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林晚则努力应和,扮演着一个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不堪的妹妹。
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筷子的手指在忍不住颤抖,胃里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有些难受。
林朝看着林晚低头吃饭的样子,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妹妹今天有点说不出的奇怪,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眼神也有些躲闪,像是藏着什么事。
但看她似乎不想多说,作为哥哥的也不好逼问,怕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林朝只能把担忧压回心里,伸手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那多吃点,吃完早点休息。要是不舒服,一定马上喊我,知道吗?”
“嗯,知道了,哥。”林晚小声应着。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终于熬到林朝收拾完碗筷进了厨房,林晚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轻轻关上门,才敢让强撑的精神松懈下来。
门外,厨房传来隐约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
林朝一边洗碗,一边还是忍不住回想妹妹刚才的样子,心里那点疑虑挥之不去。
他擦干手,走到妹妹房门外,听了一下里面静静的,似乎已经睡下了。
林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林朝却有点睡不着。
妹妹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是病情有了新变化她不敢说?还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各种猜测让他心烦意乱。
但想到妹妹这些年受的苦,林朝又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给她压力,也许真的只是太累了。
在反复的担忧和自省中,疲惫终于占了上风,林朝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隔壁房间的林晚,在确认哥哥那边没有动静后,才放任自己被后怕和疲惫彻底淹没,蜷缩进被子里。
果然,噩梦如期而至。
那片翻滚着粘稠的灰色还有那些扭曲舞动的鬼影发出刺耳的的尖啸,让她在梦里感受到窒息。
还有父母去世时灵堂里冰冷的空气和哥哥紧紧攥着她颤抖的手。
所有的恐惧片段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林晚此刻在梦魇中无助地逃窜,床上蜷缩着的她,额头上沁出冰冷的汗珠。
这一夜,格外漫长。
对于辜月来说同样漫长,而且此刻她还没有入睡。
辜月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裂纹。
林晚惊恐逃离的背影,和水亮带着愤怒与不解的质问,在她空寂的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不明白,她没有冲击林晚。
那些恶鬼道的气息,就是存在于她周围,探底记忆,它们自然会被引动。
就像人抬手会带起微风,触碰到她记忆的深层,也会扰动那些气息。
辜月换了一个姿势,她在黑暗里坐起身靠在床头,顺手拉开飘窗的窗帘,看着窗外夜景。
恶鬼道。
她十七岁进去,二十七岁出来,整整十年。
无休止的怨魂嘶吼,扭曲的恶鬼扑杀,这就是恶鬼道的日常。
而她的职责是镇压是消灭,十七岁的辜月握着地府给予的力量,将一波波的恶意消灭。
但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即便对她而言,但这就是她选的路,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十年,从十七到二十七,她早已习惯了。
恐惧?那是什么情绪?她只在别人脸上看到过。
而那些被她亲手打散的怨魂与恶鬼,也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早已渗透进她的每一寸感知,成了她存在的一部分。
辜月依旧皱着眉头看着窗外,她很少这样反复思考同一件事,这感觉让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她下床站起身走上通往天台的狭窄楼梯,想去吹吹风。
顶楼天台空旷,夜风比楼下明显一些,带着冬日夜晚的寒冷。
她走到边缘,那盏长明灯的灯焰在夜风中稳定地燃烧着,此刻陪伴着她吹风,不过辜月不觉得冷,没有下面冷。
辜月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空,下面是城市的万家灯火,遥远而模糊
“我不应该这样吗?”
她回想着水亮的话,回想着林晚崩溃的模样。
辜月此刻试图理解那种被称为“温和”的引导方式,但那对她而言,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她的成长,是一条被黑暗和孤独铺就的独木桥。
从有记忆起或者是从婴儿开始,在清微观,她就能“看见”。
那些游荡着扭曲的形态,对于普通孩子是噩梦,对她来说只是世界原本的模样,无关恐惧,也无人告诉她该如何应对。
师母会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待在房间里,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忧虑,现在辜月也不懂。
后来到了裴家,养父母看她的眼神,与其说是看孩子,不如说是看一件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等大了一点,辜月知道他们需要的是她的能力,但又忌惮她。
而她们的儿子,裴送青,是那片冰冷宅院里唯一的不同,他会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裴送青在她身边,那对夫妇的恶意似乎会收敛一些。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温柔地对待一个“初学者”,没有人告诉她直面黑暗需要铺垫和缓冲。
她自己就是这样,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独自走过一条又一条湍急的河流,就算跌倒也是自己爬出来的。
所以辜月觉得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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