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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无人伴我
师濯痕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气在他体内对他的影响。现在的他不能理解曾经的自己,在人前光明磊落,是无欲无求,绝情端义的冷酷道君,私下里却把自己封在闭关之地九百年,将自己人生近乎全部的时光都耗在了那个鸟不拉屎,除了岩石一无所有的破地方。
当道义和心意冲突时,他被迫选择了前者,却因为后者愧疚不已,所以回避现实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简直懦弱至极。
师濯痕不由得鄙夷了自己一眼。若是真正的清心寡欲,即使魔气遍体,也不会受其一丁点影响,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就是因为有所求,有执念,所以才会诞生出现在这个自己,其实无论是哪一个时期的师濯痕都是他本人,只是心中隐藏的另一面被牵引出来,占据上风罢了。
既得了这样一个机缘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魔气对他的影响只会越来越深,最终偏执到哪一步他自己也无法预测,但至少,他终于搞明白了长久以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生命有限,剩下的时间,不如放手一搏……
到点自然醒,是闻人锦这具身体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
她从床上坐起来,夏日轻薄的纱被从她肩头滑落,一角落到了地上,但都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闻人锦坐在床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床缘,昏暗的房间里依然只见墨色发丝,而只在光下展现的赤色就如同她本人一般,在特定环境下会被动隐藏。
昨夜的梦很美,很长,她看到了老祖少年时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那是一段美好且无忧的幸福日子,在无人打扰,依山傍水的深山小院里,素衣阿母树下起舞,翩若惊鸿,山间花海都不及她一分美丽。
月桂树下,另一个红衣女子依枝醉酒,情动时执酒为剑,一曲剑舞翩若游龙。
那是小小闻人锦记忆中最向往,最欢喜的时刻。
她的母亲和小姨是名动天下的一对双花,闻人氏姐妹二人文能歌善舞,武能打遍天下。
闻人氏以母系传承,向来慕强,不求相爱终生,但求珍惜当下,她们爱憎分明,缘分尽时便是尽了,洒脱转身,各自安好。
还有一个回忆……
闻人锦慢慢闭上眼,皱起眉,捏了捏眉心。
悬峰之巅,她是人族至尊,天下唯一,受千万香火,万人供奉的善慈道祖。
她独坐高堂之上,享无边孤寂,越是身处高位,越能一眼看穿跪拜俯首之人尊敬眼神下的无尽贪婪,欲望,与虚伪。
世人供奉她,大多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脉,以保修行无忧,而无人站在她身边,懂她所想,与她并肩同行。
在那清一色的道袍下,她很少看到独有的道心,众生皆如是,祈求强者庇护,但求平平淡淡,一世无虞,这便是众生之道。
为了守护此道,她竭尽全力,将仙府开遍人族疆域,战功赫赫,创世有功。
看到人间安稳,弱小之辈不必再受强者欺凌,她是幸福的,却也是孤独的,因为她发现,温床易滋生懒惰,她越强,有能力的人族大能就越少。
人才稀薄才是当世之灾。
可能无人会懂,在一路上山的芸芸众生里,那一道毅然下山,奔赴心中之道的血色身影,有多么让人心安,难以忘怀。
自那以后,她的衣橱里只有红色。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闻人锦走下榻,起身去开门的路上换好了衣服。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她拉开门,看见三楼的私人区域里出现了一个陌生面孔。
为了让她能看得更加清楚,大胡子男人弯下腰与闻人锦平视,眸光熠熠,“师祖,你觉得这张脸如何?”
“师濯痕?”闻人锦微微挑眉。这孩子,又玩起来了。“我觉得不怎么样,没你上一张脸的一半帅气。”
“我本人就足够帅气了,假面而已,需要吗?”师濯痕对她撤下换颜术,扬眉一笑,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的青春洋气。
闻人锦嘴角抽动,“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你以前可说不出这种话。”
“我以前有很多人都夸我生得好。”少年小嘴一翘,满满的傲娇得意,他的小表情越来越多,也越发真实生动了,跟以前那个木头判若两人。
闻人锦的心潜移默化地被师濯痕这些鲜活的小动作牵动,连自己都没察觉地不自主扬起嘴角,“哦?他们都如何夸你?”
剑眉之下,一双明眸璨若寒星,不染丝毫尘滓,“他们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闻人锦没忍住发出一声笑:“你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半分温润如玉,无双公子的样子?”
朱漆廊下,少年红黑相间的新衣在风中微动,赤如烈焰,仿若夕阳沉入天际前最浓烈的一笔,黑如沉潭深渊,沉稳地压住一身明艳。
光影穿透长廊,逆着光的人倚靠着门探出半个上身,以极强的压迫感遮光袭来,缩短两人间仅剩的距离。
闻人锦下意识屏住呼吸,她应该立刻远离的,她的理智这样告诉她,可她却动不了一步,深陷在寒泉深渊般能吸引一切光源的眸子里,清醒地沉沦。
这是理智也无法抗拒的本能。
师濯痕缓慢逼近,无可挑剔的脸颊在她鼻尖一拳处止步,若即若离,欲迎还拒。
他卡着最微妙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不至于交叠,却擦边而过,在极限中拉扯。
墨色眼眸低垂,盯着她的下颌,眼中炙热不加丝毫掩饰,赤/裸/裸地看向双眼。
“师祖……”偏有一丝干涩克制的嗓音如魅蛊般响起,“我不在乎他人,我只在乎,你是如何评价我。”
这一瞬,沉稳的道君和明媚少年身影重叠,合二为一,仿佛一块原石堕入平静海面,激起阵阵涟漪,她未经思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心跳在这一刻猛然漏掉一拍。
少年勾起唇,慢慢退开,他直起背,唇角噙着一丝明朗的笑意,仿佛世间一切风雨从此以后不足为惧,皆可化作斩破长空的无垠剑意。
“师父,你们在干嘛?”三颗脑袋趴在楼梯扶手后。
苗长乐走到哪儿都带着一囊的瓜子,最近啊,总是有太多场面值得他剥瓜子了。
“不知道啊,我在干嘛?”闻人锦晃了晃脑袋,抬头质问对面的人,“你在干嘛?”
师濯痕扬起眉,无辜地歪着脑袋,“我来问师祖想不想去吃早茶。”他抱着手臂,胸前的长发被压在臂下,闻人锦这才注意到,师濯痕今天竟然编了两股小辫,要不是因为编的太粗糙,一堆毛刺混在头发里,她早就能发现了。
为什么要编发,难道是因为她在店里无心说的那句话?
“早茶呀,这个时辰却有几家不错的铺子在开着。”苗无忧锤着脖子,一脸倦态。
“你跟我们一起吗?”闻人锦问。
苗无忧摆摆手,“不了,才回来,困得很。”
玩儿通宵啊,狠人儿。闻人锦悄悄瞪大眼,目光在困得睁不开眼的蒲小郎君和苗大掌门间流转,像极了八卦又不敢直问的家中长辈。好好奇啊,他们俩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表白了吗?谁先表的白?牵手了吗?亲嘴了吗?
“小师侄,带师父去东市那几家早茶铺子,想吃什么就点,挂宝行账上。”苗无忧豪气地大手一挥就回屋里补觉去了。
闻人锦本来是走了的,听见关门的声音又偷偷摸摸潜回来,从楼梯下探出一个脑袋,看见蒲青双进了另一个房间。
“师父,你在偷窥什么?”苗长乐的木头脑袋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把全神贯注刺探“军情”的闻人锦吓了一跳。
师濯痕无声沉着脸过来,伸手一掐,拎小鸡一样抓着苗长乐的脖子,把他拽到楼梯的另一侧。
“我这不叫偷窥,我是在观察你姐的恋情,守护我的CP。”
“何为CP?”苗无忧满眼清澈,像个好奇宝宝。
“额…就是有情人的意思。”
“你守护他俩干啥?”苗长乐又开始剥起瓜子来了。
磕CP呗,还能为啥。闻人锦抠了抠额头,用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话翻译到:“我觉得你姐和这位小公子挺般配的,而且你姐好像很喜欢他。”
“哦,喜欢呗,那咋了?”苗长乐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平淡,你不想有个姐夫?”
“我不会有姐夫的。”他笃定地说到,“我阿姐喜欢过的人有很多,但没一个能做我姐夫。”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闻人锦抢走他手里剥好的瓜子仁磕起来。
“他和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闻人锦这就不同意了。她的CP她来守护!“小宝,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怎么能瞧不起人呢?”
苗长乐一脸无辜,“我没瞧不起他,我说谁来都没用,不是说这些人不对,而是问题出现在我阿姐身上。”
“你阿姐?她怎么了?”闻人锦脑袋里最先出现的想法是苗无忧恐婚,恐育,害怕既定好的未来。
但这些都不是她迅速坠入爱河,又一次次果决抽/身的理由。
他说:“师父,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说法。没有人会永远地爱你,只有利益永恒不变,想要获得最纯粹的爱,只有在烟花绽放,昙花盛开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才能永葆爱意。这就是我阿姐告诉我的,所以没有爱能在我阿姐那里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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