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作者:譬如今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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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雪


      “是么,你说那屋里没镯雨的遗物?赵佩鸣就一个人明晃晃走出去了?”傅琴湘笑抿一口茶,感受微苦的尾调。

      “千真万确。”

      “镯雨呢,找到了么?”傅琴湘扫视着下人呈上来的镯雨碰过的杯具,却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便将托盘向身侧一推。

      “还未找到。”

      傅琴湘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傅承喜,他神色镇定异常,胸脯却好似巨涛上下浮着。她一顿,对恒辉暗笑道:“就说镯雨在服侍赵将军时离奇失踪。我们上奏请示,誓要追查到底。”

      “报——”门外死士冲进屋内,一瞬间汗气将房屋包裹。

      “赵佩鸣上奏弹劾您酒中下药谋害侍女、有损官箴!”

      傅琴湘攥紧扶手,骤然紧绷:“说下去!”

      “他不知从哪弄来镯雨的遗书,连同宴上酒底和收拾残局的仆侍一同上呈了!现皇上传人往这边来了!”

      “该死……”恒辉在一旁咬牙切齿,“这野马竟想反咬一口。”

      傅琴湘反轻松一笑,道:“遗书真假尚且待定,所谓酒底、证人等等,是他赵佩鸣说了就是的么?”她身子微微前倾,肩上发丝顺势垂落胸前,“他人已在边关,对朝中事更是鞭长莫及,此刻急于先发制人,定自以为十拿九稳了。不过……”说到这,众人皆举目期待,傅琴湘抚掌三声,侧堂里便走出一人。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镯雨啊!身段、神态、样貌,个个如同镜中照影,眉间痣也生得极真。

      傅琴湘欣赏着众人的惊诧目光,缓缓道:“小野马初出茅庐就要与我为敌,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说罢她将“镯雨”召至身前,细细磨搓着她那嫩手,和颜悦色道:“可记住我教你的话了?说对了、演好了,少不了你爹娘楼台宫殿,也少不了一生荣华富贵。”

      一死士听罢按捺不住起哄道:“呦,生得好不如生得巧,您瞧瞧我这脸,有几分像那镯雨呢?要不您把我也收了,演个丫鬟小姐的,还能快着点飞黄腾达呢,嘿嘿。”

      “行啊,我疼你,那你先把你那劳什子割了如何?”傅琴湘冷冷回道。

      这一回逗得众人大笑,那人也挠着头不吱声了。“镯雨”和这群人陪着笑,趁机观察傅琴湘神色。

      到了堂内,赵佩鸣派的侍从早就等候多时,太医、证人都到齐了,一同站在阶下。傅琴湘款步上前,笑问道:“不知皇上此时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微臣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皇帝抬手,那几人便上前围住傅琴湘,将手中证一一呈给她看,道:“为我戍边重臣设送行宴趁机下酒,又毒术谋害侍女,你可还有辩言?”话音一落,两侧侍卫作势要擒。

      傅琴湘慵懒行礼,带几分娇嗔道:“皇上竟真信他胡言?微臣爱仆镯雨出身低贱,根本不通文字,遗书想必是他人所造,这酒更是进贡珍品,若擅自下药蒙坏了将军,微臣岂不是死罪?至于这侍从嘛,宴上人多面杂的,将军从自己亲信中寻出一人假扮也未可知!”她眼睛溜溜一转,伸出一指在唇边,一副媚态,“况且……既然将军咬定镯雨已死,那这又是谁?”

      说罢,殿外跪进一人,皇帝下令侍卫押入,对那宴上仆侍道:“仔细瞧瞧,可是那日宴上叫镯雨的女侍?”

      证人上前畏畏缩缩看了两眼,忽吓得跪地叩头道:“在下该死!酒宴距今时日较远,镯雨样貌在下实在辨认不清……实在……”

      这是两边都不想得罪啊,傅琴湘想着,“镯雨”忽打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傅琴湘故作惊讶道:“镯雨莫怕,有什么都禀了皇上,来助这事水落石出。”

      “镯雨”这才声泪俱下:“启禀皇上,奴婢、奴婢见赵将军英俊……冒死私加迷药,妄顺势……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啊,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想谋害将军!丢尽我傅琴湘颜面还要损大昭一员大将?!”傅琴湘振振有词,“依微臣看,立斩不赦,警示众仆为好!”

      皇帝迟疑,看看镯雨——那姑娘被押得满脸通红,此刻断气似的挂在两侍卫手肘上抽噎。又看看那唯一人证——那人更是不敢抬头,还在地上抖如筛糠,□□氍毹湿得一片狼藉。傅琴湘则是恳切躬身拱手,看不出神色。

      自己都斗不过的老蛇,赵佩鸣竟敢公然弹劾,大概是稳操胜券了。“镯雨留下,我亲自审问。其余人证物证一一留存待审!此事关乎将军国师二人信誉,左膀右臂误失可惜,朕不能掉以轻心!”

      傅琴湘听罢,挑眉撤身道:“那殿下可要明查,若冤枉了赵将军,我可要被千刀万剐了。”

      皇帝看着傅琴湘晃着满身罗绮飘出大殿,无可奈何。

      “你说,这十年来我做了这么些事,会遭报应么?”傅琴湘不急不慢下轿,扶着恒辉的手捏了捏。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是不是又梦见后院那破佛像了?我即刻去砸。”恒辉无奈道。

      “我梦见故人——江忠了。”傅琴湘见阳光正好,穿堂的步伐便放慢了些,想贪恋一下不属于她的温暖。

      冬夜雪紧,傅琴湘身披貂裘,头上绒帽一圈鸽子血透着雪光,她像极刚刚饱餐一顿的豺狼,与天地洁白显得格格不入。两簇黑影在她身后随脚步移动。

      傅琴湘走进屋里,江忠正在聚精会神地起奏章,烛灯堪堪照亮他半张脸,他容色憔悴、鬓发斑白,几根枯枝缠绕着毛笔,人也如同雕塑。

      傅琴湘满意,哼笑一声,珠靴踏入屋内声声震耳。她身后的两人在光下如鬼使。

      “为何不惧?”傅琴湘俯身贴近江忠。江忠身上时有一种松柏的清冽气,只是傅琴湘嗅来太过刺鼻,更像是鼻腔被其针叶所刺。

      江忠搁下笔,缓缓阖眸,道:“没有正惧邪侵的道理。”那一簇白须恰被照得透亮,人也透明起来。暗处的两人一个呈得意态,另一个则是皱眉悲悯。

      “送我们江国相风光上路。”傅琴湘撂下一句话,簇拥着一身牡丹花香转出门去。

      两人对视一眼,手起刀落。

      “阿兄,我们会遭报应的……我们……”其中一人扯住擦刀人袖口,畏缩道。
      那人对着他就是一掌,大骂道:“贱种!保命要紧!要是被阿妈知道你说这话,咱们跟江忠一个下场!”

      年纪稍轻的便不再讲话,雪是软的,一脚踩上去,有种莫名的失落。他低头看着自己一步步踩出的印子,方向逐渐与傅琴湘——也就是“阿妈”的印子重合,他开始质疑这条路,质疑自己是否看似跟紧了向导,却实则迷失了方向。

      风来了,他被刺激得眯眼,只能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暖暖,他有些怀念自己流浪时行医的日子,只要看到与自己一样无家可归之人脸上的笑,摸着他们跳动的脉,就感觉天涯海角处别人所珍爱的人们在他手中再一次绽放生命。而他兄长先前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人,也就是人们眼中不折不扣的“侠客”。兄长被傅琴湘招安后,连带着他自己,都跟了傅琴湘,认了阿妈,从此以后,兄长的刀不再面向权贵豪强,而是不明不白地杀向了和阿妈作对的人,不论好坏、曲直。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吃得饱、穿的暖了。想到这,他将毛领紧了紧,缩在那簇温暖中,痛苦地麻痹了最后的清醒。

      “快走!跟上!”兄长又在前面唤了几声,索性伸手拉住他走,“别老想些有的没的,我们拿钱办事,遭报应的也是她,跟我们无关!”兄长忽然停下,磨搓着这只小手,“多亏了你救过他,摸过他筋骨动脉,不然我下手还得摸索,给不了痛快!这江忠,地底下还得感谢你呢。”

      “兄长,快走吧。”他反拉住兄长,自顾自向前走去,两个影子与黑夜融为一体,三个人的脚印逐渐只看得出一人。

      傅琴湘没等他们任何人,也没直面江珩。她只隐约看见草席中江忠的脸,那一双眼睛充血地瞪着,无恨意,只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怕的应只有她,却只有她不怕。

      可是直到她又再度梦见了这双眼。此事即将十年,江珩也即将成人,衰老的只有她傅琴湘一人,从昔日的“意气风发”到现在大局将定,本认为自己只差一个契机,可这契机硬是等了二十年。她最厌看到春草向上冒,尤其还是两株颇有默契的劲草。

      那个眼神分明是在笃定,笃定善茬后浪推前浪、恶种注定败在泥里。

      “江珩和赵佩鸣什么时候相识的?”傅琴湘突然打破沉寂,吓了恒辉一跳。

      “……江珩不是被赵宸先捞走的?应是那时赵宸趁机提起,想以后朝中有个帮衬……只是看朝上那表现,江珩实际还对赵宸怀恨在心吧,”恒辉嗤笑,“江珩对赵佩鸣可是毫不客气。”

      傅琴湘若有所思,终是从小院往堂中去了,她踏入门中,道:“不无道理。只是可要盯紧了,若他们联手,以后还不知会搅得如何天翻地覆呢。”

      宁愿是赵佩鸣自己磨炼聪明了,也不要是被某个高人指点了才好。傅琴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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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冬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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