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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眼又看了看莫从的发顶，莫从昨晚给自己吹的大背头还没完全恢复，头发毛刺刺地倒向脑后，看起来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沉甸甸地压在沈奕身上。

　　沈奕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和别人睡一起，不会和别人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不会有这种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场景。他纠结着要不要把莫从推开。

　　殊不知莫从也已经醒了，闹钟铃吵醒了他，只是一开始太舒服，“抱枕”很趁手，他不是很清醒，也不愿睁开眼从梦的怀抱中离开。两秒之后，他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了，这好像不是抱枕啊……

　　莫从身体没动，但是猛地睁开了眼，救命，我不清醒的时候干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枕着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脑子里问题如雨后春笋般春风吹又生，莫从用早起宕机的大脑努力搜刮出了个主意，假装自己还没醒，只是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随意但又刻意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歪到了一旁。

　　沈奕还没纠结出结果，身上突然一轻，莫从自己翻走了。他如蒙大赦，立刻趁莫从还没翻回来，迅速起身离开这张可怖的床。下床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他还蛮佩服这种姿势依旧能睡着的莫从的，四肢各行其道，马上就能打个结，头完全落在枕头外面，几乎歪了个90度，被子杂乱地裹在腰腹间，像是条大花腰带。怎么看怎么难受的姿势，他居然还睡的雷打不动，那么在这种睡眠质量下，能睡着睡着藤缠树一样挂到自己身上，好像也能理解了。

　　沈奕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或许是一早醒来身上多个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些，匆匆洗漱收拾后，他觉得还是走为上计，遂趁莫从还没醒，火速逃离自己的家。

　　听着门在身后“咔哒”关上，又“滴滴”两声锁好了，莫从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微微侧过头去观察，确认屋中只剩自己了，这才缓缓把姿势扭正，刚刚的动作简直要了他半条命，就这么十几分钟，脖子好像就落枕了，再加上这幅重伤初愈的身体的debuff，他差点爬不起来。

　　“真该死啊……”他一直一个人睡，竟不知自己睡着了之后如此放荡不羁，撑坐起身，他左右歪歪头，脖子咔哒咔哒作响，转转胳膊腿，每一处关节都噼里啪啦，真要命，睡个觉睡下去半条命。转念一想，沈奕居然没有立即把他打包丢出去，赞美人美心善沈小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任由思绪到处乱跑，顺便洗漱后给自己简单做了个早饭。找好角度拍了照，刚要点击发送，想了想，沈奕前脚才出门，他后脚立刻就发了早饭，是不是会很明显地暴露自己刚刚就醒了，在那装睡的丢脸事实。

　　咂摸咂摸，他决定等一等，大不了先攒着，过两个小时一起发。

　　食不知味吃完精致到摆盘的意式烘蛋，一口闷掉自己闭着眼也能拉出的压纹树叶拿铁，莫从决定吃完这口香蕉坚果隔夜燕麦，就去把自己的行军床挪开些，他不想明天早上再在沈奕身上醒来，虽然……啊，是很爽的，但是以他对沈奕的了解，如此这样，要不了三天，沈奕肯定就要把他打包丢出去了，甚至不去直接找上仇家把他送过去都算好的了。

　　沈奕的公寓是真的太小了，莫从站在床前仔细观察，本来他的行军床就是硬塞进来的，有一半甚至挡到了衣柜门前，所幸沈奕的衣柜是移门，倒是不影响开门，但总归是不方便的。

　　莫从站在屋子中央，思索着摆放规划，终究还是没动，一是实在不知道这床还能往哪放，再挪就伸到厨房去了，二是早上他装睡装的还挺像样子的，床一挪沈奕不就知道他早上醒了吗。莫从遂作罢，转头思索今天晚上吃什么的人生重大议题。

　　经过昨天晚饭的观察，他发现沈奕吃饭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口味偏好，也不怎么挑食，除了饭量不太大以外，简直是个完美的饭搭子，于是又一次好奇为什么没人带沈奕一起吃饭，否则上次也不至于摔那半天才被人捡起来。

　　莫从漫不经心地撸了把自己的刘海，边挑选晚饭的菜色，边咂摸上次的事情，不知为何，这让他联想到什么“独居高龄老人家中摔倒，不肖子孙一天后才发现，却为时已晚”之类惊悚的社会新闻头条。还是该盯得紧些，所以，莫从一砸拳，现在发个消息过去康康他在干嘛吧，虽然也不一定会得到回复就是了。

　　在手机相册中挑挑拣拣，把刚刚的早餐照片勾上，再带上两张网上冲浪看到的段子截图，附上一则台风预警，莫从检查了一下，很好，食物、笑料和生活小贴士都有了，顺便把刚刚挑的晚饭菜色带上，问问他的意见，点击发送，并配上快乐小狗摇头晃脑.jpg，然后就是枯坐着等待沈奕随机掉落一些回复。

　　出乎他的意料，居然不出半个小时就收到了沈奕的回信，好消息：沈奕回复了，坏消息：回的是他晚上不回来吃饭。

　　莫从立刻蔫头巴脑，完蛋了，早上的事把沈奕吓得晚饭都不肯回来吃了，明明昨天都还吃的好好的。可是也不能怪沈奕，自己睡觉不老实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呢。

　　刚刚挑的菜立刻就不香了，准备买菜的手也停住了，垂头丧气地在屋中溜达着，探索着他是一个桌面伴侣时去不了的地方，进不去的地图，但终归在别人家里太自来熟不太好，简单绕了一圈，被深浅不一的白晃到眼瞎后，他驻足于生态缸前，不管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一缸虽囿于方寸却又无限自由的小动物，总能让人心情平和。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出去把沈奕从单位硬扯回来，不仅毫无立场和资格，而且仇家还时不时出来跳一跳，他连门都不好出，虽然不算什么大威胁，并且铁定不能再撞他一次了，但是姜瑜女士为了工作方便，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也，于是让莫从最近别回来了，回来万一再被人使绊子怪麻烦的，就在外面还省点心。

　　原先选定的菜是没什么戏了，但是莫从也不准备就糊弄过去，炸了瓶葱油准备给自己拌了碗葱油面，又卧了个荷包蛋，想想还是不太够，又煎了几片午餐肉码在上面，撒点青翠的小葱和白芝麻做点缀。

　　“啧。”莫从看着成品非常满意，吃饭乃人生之大事也，乐颠颠地端着碗坐到桌前，边嗦面边不住点头认可自己的手艺，并对沈奕错过一顿好饭感到可惜。

　　那头的沈奕今天工作很满，早上刚到研究所就有几份要签字提交的文件待处理，下午被拖去参加不华不实的培训，晚上还被主任点去参加饭局。

　　一个早上忙的脚不沾地，连手机都忘了丢进抽屉里，结果就是才解决完几项任务，就看见手机屏幕闪了闪，有新消息进来了。

　　拿起一看，果然是莫从的，点开第一张，是一份漂亮诱人，荤素均衡，色泽鲜亮的早饭，沈奕仔细看了看，是自己没尝过的食物，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再转头，看见了早上还剩两口没吃完，没什么油水、现在已然干瘪枯萎了的包子，他立时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触，大约是不平衡吧，有一种自己出门吃糠咽菜，家里的赋闲人员却饮□□细的感觉。

　　更别提主任反复提起的下午集体培训、晚上院里和领导吃饭，沈奕甚至抽了两分钟思考了在实验反复出问题、课题没进展和这种集体活动之间，他好像更宁愿实验出问题，至少这是自己可控有解，只要不断优化，哪怕换一条路，绕也能绕过去解决掉的，而这种充满形式的、所有人都在表演的、只有油腻酒臭烟味的饭局……只要想到，额角就开始抽痛。

　　“小沈，你那天下午晚上没有事吧，实验论文有也放一放，晚上院里吃饭，不能不来啊，”领导那张油滑又世故的面孔浮现在面前，连珠炮似的帮他做了决定，“你又没有老婆孩子，是吧，小伙子一个人那么早回去闲着也是闲着，说定了啊，到时候你开车把隔壁那个……小牧小温他们一起带着。”

　　语毕，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机会，领导摆摆手一转身，背着胳膊腆着肚子就走了。只余沈奕一个人在那里无言地抿了抿唇，再将这次不甚愉快的任务加到日程里。

　　思及此处，沈奕心情又无可挽回地一路走低，准备将手机反扣过去，却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聊天窗口。里面现在只有莫从的一个聊天框，和一个才拉的小群“神经院素质讲座培训群（79）”，里面不断有领导同事们说着话，于是不断跳出烦人的红点。

　　沈奕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将群消息删掉，出来一条删一次，虽然他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这可能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明明没有收到新消息，但他还是点开了莫从的聊天框，又一张张挨个看了上面的照片和截图，段子截图他倒没有太在意，一条好像是本科期间就流行过了，另一条，他仔细琢磨了片刻，还是没有理解笑点是什么，但是鉴于那种全场都笑了只有他不明所以的场景太过常见，他也没有太在意。

　　最后，他端详着那张早饭的照片，试图看出那一碗金灿灿里面都有些什么，能辨认出虾仁、培根、蘑菇、青椒，或许还有一些埋在底下的，看不出来，就图片而言，这算得上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了，他又瞥了一眼现在已经被扎好躺在垃圾桶里的半个包子，它愈发可怜了起来，完全不复刚出笼时的白白胖胖，像他现在的心情，冷硬皱巴。

　　沈奕突然对自己吃了近十年的早餐固定搭配起了些不满的心思，或许也该偶尔尝尝别的品种了。

　　不管再怎么不情愿，敛目垂眼长叹一声后，沈奕还是收拾好电脑笔记，准备午饭后和温雪他们一起去培训的会议室。

　　培训还好熬一点，虽然讲的也尽是些空话，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可毕竟台下人不让说话，只要安静坐着表演记笔记就行了，沈奕望着台上那个慷慨激昂，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专家发了半个小时呆，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构思了后续的课题安排，包括莫从这次手术有没有可能量产推广开来，里面的一些技术在别的地方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和帮助。

　　在台上专家的古井无波一成不变的语调中，一个下午熬了过去，沈奕从自己的笔记中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有些好笑地发现清醒者寥寥无几。虽然他不喜欢这种走过场的培训讲座，但是看周围，打瞌睡的打瞌睡，摸鱼的摸鱼，再看看台上那位老专家念经，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何苦这样互相折磨的好笑。

　　讲座虽然无聊，但又远胜于晚上的饭局，沈奕撑着脸，全身心抗拒时间的流逝，时间反而比平时跑得更快了些，讲座时莫从又发过来了几条新消息，内容从漂亮精致的午饭到他平板撑突破3分30大关，从台风预警升级到窗外的晚霞满天，从今天又多看了两份合同挑了好些刺到你今天晚上不回来所以这些好菜你吃不到了好可惜……

　　沈奕没有忍住，露出了下午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抹不合时宜的笑意，心情好像突然就松快了些，正好台上的老专家也讲到了尾声，大家稀稀落落鼓鼓掌意思一下，就有人迎着老专家去赶下一个场子了。

　　不管再怎么不愿意，起身后，沈奕还是满面油光的主任，正殷勤又不容置疑地向他招手，示意去开车接上他的两个师弟师妹，一起去晚上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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