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高中同学聚会上。

　　“我们是不是还缺了个人啊？”李杰站起身来，清点着人数，可接连数了三五遍，还是发现少了个人。

　　“还能有谁没来，那位少爷呗。”身旁的陈章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随便啦，少爷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当初邀请他的时候，也没指望他能来。”李杰果断地坐回到座位上，捧起高脚杯，宣布着聚会的开始，“大家今天都吃好喝好哈，主打一个快乐，这也是我们大家最后一次见面了，也祝愿大家到大学后，学业事业都能平步青云。”

　　“来，我们大家一起干一杯！”陈章也举起酒杯，撺掇道。

　　众人纷纷配合着起身，当数十只高脚杯正要在中央位置相碰时，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抱歉，我来晚了。”一道干净的声音传进了包厢里，同时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蒲远！”一个女生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踩着尖锐的高跟鞋，赶忙小跑过去迎接他。

　　“小雅姐。”蒲远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是他在高中时候，最照顾他的好姐姐。

　　“你怎么来这么晚啊？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小雅表面是在埋怨，实际上还是为蒲远的到来感到欣喜。

　　“同学聚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错过呢。”蒲远笑着说道。

　　“来，跟姐姐来，坐到姐姐身边来。”小雅热情邀请道。

　　两人正要往桌子一侧走去，却不想坐在中心位置的李杰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蒲远说道：

　　“蒲远，你说我们两个做了这么多年的室友，这份情谊如此宝贵，这次聚会恐怕也是我们两个最后见面的机会，怎么说，这顿饭，你也等坐到哥们旁边来吃呀。”

　　言毕，坐在李杰一边的陈章很快会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急忙提醒两边的人给蒲远让出位置来。

　　“李杰，你倒也不必这么热情吧，蒲远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不应该坐到我身边嘛。”小雅最看不惯这种假装的客气了，当场跟李杰争夺起蒲远来。

　　“秦小雅，你一个女生，成天跟蒲远一个男的混在一起算什么样子。外面是这样，学校里也是这样，你难道还能陪着蒲远一辈子不成？”李杰质问道。

　　“怎么滴，老娘我愿意。”小雅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的焦灼对峙，让在场其他人都感觉十分尴尬。

　　也不知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而这件事的主角，蒲远，此刻却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早已听出李杰话语的意思，也懂得秦小雅对他的关照和维护。只是，他不愿这场原本气氛欢乐的同学聚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剑拔弩张，这样其他同学心里也不好受。

　　况且，今天本来就是因为他迟到，才耽误了的。

　　蒲远鼓起勇气，想要站出来做出选择，可李杰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继续恶语伤人道：

　　“呵呵，秦小雅，你倒是脸皮厚，不顾外界流言蜚语，可你有在乎过蒲远是怎么想的吗？你愿意陪他度过余生，人家会愿意吗？你可别忘了，你的好朋友，蒲远，他可是个实打实的……”

　　“住口！”蒲远大喊一声。

　　李杰顿时打住。

　　在场其他人也被蒲远的这一声怒吼给惊住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蒲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丢弃温柔一面，在公共场合拉下脸下，没有藏住自己的坏脾气。

　　“小远……”就连秦小雅也惊讶了一下。

　　蒲远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满目怒火地盯着对面站着的李杰看。这表情，明显是要把李杰给吃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个……”

　　“我让你闭嘴！”蒲远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若不是秦小雅及时反应过来，拽住了他，蒲远可能真的会冲到李杰面前，挥舞拳头，狠狠给他来上两拳。

　　“怎么？这么生气，是因为害怕我不小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的小秘密说出来了吗？”李杰嚣张威胁道。

　　“李杰……我们是高中室友，我也一直把你当朋友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蒲远不解。

　　明明曾经的他们那么友好，为何就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朋友？这两个字，从蒲少爷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可笑呢。”李杰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蒲远，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成朋友，可你平时所做的那些肮脏事，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

　　“我……”蒲远一时语塞。

　　他似乎被戳到了痛点，方才还捏紧的拳头，在李杰说完这句话后，逐渐松懈下来。

　　“小远，今天这件事闹的……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秦小雅也看出了蒲远状态的不对劲，准备带着他先行离开，以免李杰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让蒲远更加难堪。

　　但蒲远好像并无任何想要逃避的意思。

　　“不用，反正也就最后一次见面了，索性有什么话都在今天说完吧，我们也能好聚好散。”蒲远已经全然不顾。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就别怪我嘴下不留情了。”蒲远的倔强正合李杰之意，“蒲远，你怕是忘了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事了吗？”

　　“记得。”蒲远淡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记得，那为何还不敢当着这些老同学的面承认？”李杰更气了。

　　“我又没做错事，为何要承认？”蒲远不解。

　　“你脸皮厚得真是超乎了我的想象，行，你觉得没错，难不成还是我的错？蒲远，我可是当时的受害者，你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你果真是青州第一少爷，少爷就算做错了事，也是不用道歉的，直接甩手走人就可以了。”李杰都快被气笑了。

　　“我的确是少爷，这是我自出生起便带有的，你投胎的时候运气不好，投错了胎，这总不能怪到我身上吧。”蒲远佯装无辜道。

　　李杰脸都青了。

　　“我看是你投错了胎才对，你就不该是个男的，你应该是个女的才对，这样的话，你做出这种事来，倒是合情合理了。”李杰很快便找到了合适的话语进行攻击。

　　“不用了，做个男的挺好的。而且，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我是个男的，做这样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可我不能接受！尤其那个人还是我！”李杰咆哮道，“你给我发的那些消息，我其实都看到了。那天跟你说我清理消息的时候，不小心把所有的聊天记录清理掉了，是我骗你的。”

　　“你为何要骗我？”

　　“你这问题问的好，我为何要骗你？你发这些暧昧的消息过来，你觉得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的，能够接受得了吗？”李杰从大圆桌后面绕出来，缓缓走到了蒲远面前，“一开始，我还只当做是你的恶作剧，可你之后的种种行为，让我彻底信服了。当时那些消息，的确是出自你本心的，你就是对我有意思。”

　　“嗯嗯，我没打算否认。”蒲远很坦荡地承认了。

　　李杰无言以对。他原本还以为在这么多人面前，聊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蒲远但凡有一丝丝羞耻心，都不会承认的。没想到这小子说起话来，还真是主打一个光明磊落。

　　看蒲远此刻的表情，应当是没多在意的。

　　可李杰就有些绷不住了。

　　“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一直想着怎么泡到我？我居然还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间寝室里，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李杰难以置信，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

　　原来，他每天都被一个跟他共处一室的变态惦记着身子，差一点还失身了。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对你做过，你还是清白的。”蒲远证明道。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还有我，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你怎么能喜欢我？”李杰发现蒲远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在意的点，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可惜，他依旧没有听懂。

　　“我知道啊，那怎么了？”蒲远毫不介意。

　　确切一点的话，他就是冲着李杰是个又高又帅的体育生来的。

　　“可老子是直男，老子是直的，老子不喜欢男的。你也得亏我当时没有女朋友，你说，若是这件事被我女朋友知道了，那兄弟我今后不就被你毁了？”李杰庆幸。

　　“可是高中学校有规定，一切以学业为主，不准谈恋爱。”蒲远强调道。

　　“那你还赶着跟我表白。就算你要表白，能不能也跟正常男的一样，等到高考结束再跟我表白啊，你这事情一闹，多搞我我心态啊！也得亏我心态稳重，高考没失误，要是因为你影响了老子的发挥，那老子后半辈子都要被你毁了。”李杰愤愤不平，越想越觉着气。

　　“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

　　蒲远此言一出，顿时引发在场一阵唏嘘，还有不少嗑得满脸春风荡漾的女生起哄道：“杰哥，你看我们小远这么真诚，要不你还是从了他。他长得这么帅，还这么奶，学习也好，高考还是青州状元，考入了青州大学呢。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是青州第一少爷，妥妥的富二代啊。这么优秀的条件，我们女生连想谈的机会都没有呢。”

　　“是啊是啊，像我们小远这么优秀的小鲜肉，现在市面上可不找了。况且，我算是看出来了，小远对你可是真情实感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更得好好珍惜了。”

　　“哎呀，你们两个，一个学霸，一个校霸体育生，多么完美的搭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两个要不先在一起试试呢？”

　　“就是，你们两个现在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是太养眼了。”

　　听着女生们的叽叽喳喳，李杰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更可恶的是，蒲远此刻还真就摆出一副期待他答应的模样来。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所有人，我是绝对不会跟这个家伙在一起的！”说完后，李杰又把食指指在了蒲远的鼻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等到今天的聚会结束，你我再也不会见面的，我已经删除了你的微信好友，等一会儿结束，我就换手机号码，你也别想再找到我。”

　　“李杰，我……”蒲远凑前来，还试图抓住李杰的手。

　　“停停停……”李杰甩开了手，当着蒲远的面说道，“你这人还真是不知好歹！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是不可能的！你祸害别人去！还青州大学，怎么就让你这个猥琐变态给考上了呢。真是心疼你未来的室友，要跟你这个变态共处一室。不过他们应该也会像我一样，会嫌弃你这个变态的。你还是收敛些吧，不然迟早会被你的室友们抛弃，变成一条无家可归、只能独身一人的流浪狗。”

　　李杰回到了座位上。

　　而蒲远依旧呆滞地站立在众人的目光中央。

　　“我明白了。”蒲远终于醒悟过来。

　　他对着李杰鞠了一躬，随后便转身离去。

　　“诶，小远！”秦小雅还想着追上去看看，却被李杰叫住了。

　　李杰终归还是觉得蒲远有些可怜的。

　　其实仔细想想，这家伙的确没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也不该这么不给面子，害的这家伙在所有高中同学面前出丑。

　　“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吧。”李杰语气温柔下来。

　　“好吧。”秦小雅最终还是听取了李杰的建议，没有真的追出去。

　　***

　　这件事后，蒲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活在自我反思当中。

　　李杰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祸害。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是他的原生家庭造成了他现在这副奇怪的模样，他也想跟正常男人一样。可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变得正常。

　　他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脏，早就在这些年、这么多苦楚和酸涩的浇灌下，变得不正常了。

　　他之所以会对李杰，这么个看似粗糙的体育生心动，是因为高中这些年，李杰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处处照顾着他，这才让他萌生出喜悦。

　　他何尝不明白，李杰对他，只是对普通朋友，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反思过自己，明知结局会是如此，为何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地飞蛾扑火呢？

　　这下好了，他算是彻底失去李杰了。

　　也好，既然已经跟李杰断了所有的联络，那他就也不必再纠结于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了。

　　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

　　等到了大学，那个他向往已久的、更加开放的世界，他肯定能够寻找到真正能够读懂他的人的。

　　他会建立全新的友谊，跟更加合得来的人朝夕相处。

　　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或许就能找到那个与他心意相通的对象。

　　对于李杰的那句诅咒，蒲远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的奇怪，肯定会给未来埋下隐患。

　　但是他不害怕，他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奇怪，那么他就不会再逃避和退缩。

　　在今后的时光里，他会拥抱那个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蒲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