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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
不会错，房间里正是黎洺的爷爷……叫黎杉收敛神色，叫黎洺叫苦连天的爷爷。
为什么突然叫他呢，简籍自然不清楚。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一张脸，冷面修罗，或者严肃老人，简籍自然也不清楚。
但是在走进房间，对上老人视线的那瞬间，简籍这些不清楚像是初春开化河流上的薄冰，尽数破裂开了。
那双眼睛笑眯眯的看过来：“小简同学，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你。”
这样和善的，鬓角花白的小老头，不是林中的校长，又是谁呢。
简籍愣了下，直到黎洺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揉到沙发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两个人去处理擦伤的那天。
那天臂膀和后背的伤口都抽搐着痛，两个人因为买衣服的事情喋喋不休，你来我往。在谈到钱的时候，黎洺先是大肆吹嘘了他的成绩和威望，最后才状似认真的说玩笑。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其实……校长是我爷爷。”
简籍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其实我有点后悔这么认真听你说话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简籍神色凝固的很明显，最后默默按着一边的额角，笑了。
不是释然了，是没招了。
黎洺还在身边冲着小老头大叫：“都怪你把简籍叫进来干什么，哪个学生想在假期见到老师啊！”
老校长：“不要不讲道理。”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你又不是学生，你怎么知道学生是怎么想的？我是在教您。”
“不要只在阴阳怪气的时候用‘您’，如果已经开始对教师群体进行攻击了，那我也要对烟民这个群体进行攻击了。”
简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两下黎洺放在肩头的手，视线却看着对面的老人：“校长。”
老人瞬间喜笑颜开，连连摆手：“放假了就别这样叫了，叫我爷爷吧。”
说完，还不忘看向自家正派孙子：“你看人家小简，多有礼貌。”
黎洺：“…………”
太经典的别人家的孩子才是好孩子言论了，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次，以至于找不到什么词来吐槽。
简籍神色微囧，尴尬的笑笑：“……爷爷。”
“哎哎，以后经常来找爷爷玩。”老校长笑眯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视线落在简籍的裤子上，“这是前些天买的？”
简籍愣了下，点点头：“嗯。”
“挺好，挺好，”老校长伸手摸了摸，肯定点点头，“人长得板正，穿衣服也好看。”
黎洺：“……够了吧，老爷子。”
老校长笑眯眯转过头，在对上黎洺的脸时迅速收敛了笑意，“你先出去吧，我和小简聊聊。”
“那怎么行，你吓到人家……”
老校长伸出手掌，示意黎洺不要说话，这才认真看向简籍：“孩子，你害怕我吗？”
平心而论，简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半点害怕。
而且，无论怎么看……这位老人都有话想要对他说。
黎洺正有些担忧的看过来，简籍朝他轻轻点了下头，“你去吧。”
简籍都这样说了，黎洺闭紧了嘴巴，转身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之前，黎洺的声音顺着缝隙传进来依稀一点：“说要谈……我在这儿等他……”
“孩子，别紧张，当做是自己家吧。”老校长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黎洺这些年很少带朋友回来。”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来，语气很轻松：“这段时间多谢你关照那小子了。”
黎杉也好，老爷子也好，为什么每个人见了面都要说是他关照了黎洺，当然不排除是这边的统一客套话，但是要是客套成这样真情实感……也太可怕了。
正想着，老校长端着茶壶回来了。
茶壶放在桌面，连带着一张纸也放在了桌面。
简籍看去，眉角轻轻跳了下，“这是我入学考试的数学卷子。”
“嗯，你入学考试的卷子，”老校长点点头，为简籍杯子里倒满茶水，“你当时没有带走，留在我办公室里了。”
简籍摸起那张卷子，上面黑色字写的板正，正是简籍的作答。
而红色的字写得倒是龙飞凤舞，正是判卷人的手笔。
简籍轻车熟路的翻到第二页的数列大题，那里有一个很弱智的错误，他也记得当时有评语，近乎挑衅的批判“真是不应该”。
而现在，那红色的字还是龙飞凤舞的趴在那处错误旁边，只是写下这样的字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黎洺改了我的卷子。”简籍把卷子折回去，轻轻放在桌面上。
“嗯。”老校长喝了一口茶水，“当时我说林中来了个天才，他大叫着不可能，把卷子抢走了。”
简籍笑了，“我站黎洺，确实不是天才。”
“那你站错了，他把卷子还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承认了天才这个说法。”老校长视线落在桌面，“他还问我能不能把你分到五班，当然，被我拒绝了。”
“……当然，这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选择五班。”
“偶然。”
“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唯物主义者，概率偶然这种虽然科学，但是果然还是在这个时候说一句‘看来我们很有缘分’更浪漫些。”
简籍笑了：“‘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啊，黎洺那小子也不信这些，最后说着什么概率什么计算的，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我早就脱离唯物的队伍了，”简籍看向茶杯，茶叶舒展，嫩黄，还是幼芽，“有些事情太难用科学解释了，我宁愿自圆其说的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结论。”
“喂！”老校长突然一巴掌按在简籍头顶，“这些话我们老头子说了就算了，年轻人说了未免太沉重了。”
简籍被噎了下：“您不讲道理。”
“嗯，我不讲道理。”
“……”简籍头顶重重的，手里的茶水因为他的动作而摇摇晃晃，连带着茶叶也在水中翻涌。刚刚胸口那点沉重奇妙的消散了。
简籍问道：“您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种事情要需要意义吗？”老校长撤走手掌，重新摸上茶杯，“能喝到这样的好茶就是意义。”
“虽然人们常常说等死后什么儿子女儿给自己烧东烧西的，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死了的人出来证实这件真的会发生，万一死了之后就喝不到好茶叶，吃不到饺子了，也看不到好看的电视节目呢。”
“换句话说，去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老校长话锋一转，笑眯眯的问起简籍来，“你现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去死的意义是什么我还不清楚，”简籍抿了抿嘴角，“但是我现在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重要的人曾经问过我，但是我当时没找到答案。”
“嗯，为了回答别人的问题吗，”老校长点了点头，“那我的答案，就是去告诉那个人，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意义的。”
“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意义的事情有很多，爱也好，恨也好，非要说的话，这些事情被要求‘需要意义’的时候，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简籍刚想反驳，就见老校长把食指落在嘴唇上，示意他先别说。
“抱歉，我想问你，思考这种事情给你带来了什么？被人爱的时候思考爱是什么，真的有好好感受爱吗？体验人生的时候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还能全力去体验生活吗？这样的思考，给你带来的是快乐，还是痛苦呢？”
老校长说完，重新笑眯眯起来：“又说了这些老人气息很重的话，但毕竟是你先来问我的，不能怪我胡说八道了。”
“……不，”简籍刚刚在喉咙口的那些话现在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了，“谢谢您。”
走出房间的时候，简籍兜里还揣着一袋散茶叶，左右手一手拎着一盒曲奇饼。
“简籍！”黎洺从沙发上弹射起步，飞到简籍身边，在看见简籍丢了魂似的表情时，视线不由得钉在他身后的老校长身上。
老校长一言不发，走开了。
黎洺把简籍拽进房间，抢下他手上的两盒曲奇饼放在桌上，“他胡说什么了？他最喜欢教育小孩儿，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话才说一半，腰突然被人搂住。
“……简籍？”黎洺还没反应过来，简籍的眼泪就已经掉下来。
“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了？太过分了！”黎洺手忙脚乱的去擦简籍的眼泪，摸他的头顶，最后僵硬的抱住他的身体，“……可以和我说，烦心事儿。”
“黎洺，我现在能看见了。”简籍的声音和眼泪一起打在黎洺肩头。
黎洺闻言愣了下，稍稍低下头，下巴落在简籍头顶。
“看见？”
“在不去思考很多事情的意义是什么之后……现在的我终于能看见，能听见，能触碰，能感受到幸福了。”
黎洺紧绷着的带着火气的后背放松下来了，他轻轻问道：“所以你现在不是难过，也不是痛苦……”
他的声音不由得变小，因为简籍抬起头来看着他，似乎凑得越来越近，两个人的鼻息交错，打在一起，咖啡豆的香气流连在两人之间，最后纠缠成一杯香醇的拿铁。
简籍脸上还带着两条亮晶晶的痕迹，笑容确实前所未有的柔软灿烂：“恰恰相反，我现在感觉很幸福，黎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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