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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任
放下手中的竹筒和菜肴,朗粼取下身后的被子:“近来天冷……”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灵巧地解开被子上细麻绳。
“你看这个,”他蹲下对他说话:“十二,你是不是气我走了?”他注意到他发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黑渍。
“这是什么?”朗粼伸手挑起他一缕头发,细看竟是一块干涸的血团,心下一惊:“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伸手去捧他的脸颊:“快让我看看。”
未等他用力,十二自己抬起了头,眉目间冷冷淡淡的,乌黑如墨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他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朗粼关切的目光从他的左脸扫到他右脸,旋即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你了?”冰凉的指肚轻轻摩挲他脸上乌青的指印。
十二脸色微微一变,挑衅似得朝他勾了勾嘴角:“与你何干?你是何人?”他的语调冷漠疏离,伸手,他欲拍下他的手指。
却不料被他抓住了手腕:“你的手指怎么了?”郎粼震惊地看着那只血迹斑斑的手。
只见十二原本修长白皙的五指,此刻肿得像是黏在了一起,发青到变紫的血肉,将他圆润平缓的指甲顶得翘了起来。
细看指甲盖下还有一条条细长的针孔,最骇人的是他的大拇指,指甲根部黏着一小块皮肉,血淋淋的挂着,依稀露出些发白的指骨。
朗粼又抓出他另一只手细看,须臾之间,他眼前眩晕起来,他勉强扶着墙站起身来,整身体止不住得发抖:“他们刑讯逼供,他们胆敢……”他的脸色发白变青。
旋即他又去抱他,急切的手掌将他单薄的衣襟拉开,一身的鞭伤刺得朗粼发疯:“他们凭什么对你动刑,十二,你告诉我,是谁打你的,十二……”
朗粼又急又痛,近乎失态地抓住十二的手腕,而后者只是捂紧单薄的衣裳,冷冷闭上了眼睛。
朗粼拧着眉,在囚室里转了半圈,麻虎鬼鬼祟祟地盯着他,身体瑟缩着一声不吭,在那间静谧得只听得见脚步声的狭窄囚室里。
郎粼忽然一脚踹开地上被子,近乎蛮横的抱起十二:“走,我带你走,什么渔民杀人案,什么高阳律法,通通都是废物……”他神态癫狂了:“我带你回高阳岛。”
候在门外的曾大人和狱卒见状不妙,赶紧将牢门锁上,而朗粼只用手轻轻一拉,捆住牢门那手腕粗的铁链咔嚓一声,如面条一样断开了。
哐当,整条锁链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牢门悠悠敞开了,这一变故使得远近囚室内的犯人大叫,怪声呼喊。
“壮士,你冷静……你别过来,啊——来人呐,”曾劲庭和狱卒一溜烟跑出天牢,朗粼一路追上去,然在朗粼跨出天牢石门的一瞬间。
十二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朗粼见状去扶他,却不料十二失控地朝他大吼:“你滚,滚远一点!”他的步子不停地后退,旋即跑下台阶。
“十二,你怎么了?”朗粼提步追上去:“我带你出去!”
天牢的台阶又陡又窄,十二仓促之中身形不稳,一个崴脚滚了下去,朗粼心中大骇,立时捏了个凝水决,谁料指尖一点法力都没有。
十二一路滚到底,脸上亦摔得青青紫紫,他扶着墙,倔强地站了起来,继而踉踉跄跄往牢房里走,朗粼从后头追来。
“滚,滚开!”十二突然一脚踹翻了囚室外的火盆,哗啦一声,炭火飞扬,气浪翻飞,乍起白烟浓雾模糊了他的容颜,也阻断了他奔来的道路。
“十二,我不知道他们对你用刑,如若我知道,”朗粼惶然了,胸口痛得无以复加,语无伦次地解释:“倘若我知道,知道……昨日我断然不会走。”
十二恨恨地瞪着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转身的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旋即又消失了。
是他哄着自己进入监牢,也是他指天为誓会和自己一起出去,可他怎么能一个人走了呢?
他好像永远看不清他,他的忠心无法辨别,他的诺言无法实现。
老醉鬼说过信任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东西,他怎么就轻信了他呢?
***
“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麻虎大口嚼着鸡腿,呷一口竹沥清酿,“你还别说,你那姘头还挺会买的。”
十二扭过头没有理会他,麻虎一看,手中半个鸡腿哐地砸在他脸上:“狗呸子,你也敢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活腻味了?”
“没……没有!”十二扶着墙坐回地上:“我刚刚听捕快说,他们在查一艘什么闯过高阳岛的船,什么船长还没归案,又说什么主岛要人,什么过几天……”
麻虎脸色瞬间变了,他压低声音说:“十二,这个……这时间有点急,我那个地道挖的差不多了,还差个口子,你帮我把把风……”
朗粼失魂落魄地走出监牢,一抬头,蓦然看见柳丞相和李知州,还有曾劲庭三位官员都站在院中,他们身前站着五十个刀斧手,分三路包抄而来。
四周屋瓦之上探出一排一排的弓箭手,一阵拉弓弦的咯咯声传入耳朵。
朗粼面不改色地走到柳丞相面前,旋即从他身旁经过,李知州欲拦住他,柳丞相摆了摆手,极其体面地让他离开了。
这一夜无月无星也无风,天地都静悄悄的,子时一过,一个黑影跳入县衙高高的院墙,奔着摆放柳意尸体的西花厅去了。
许是半夜,堂内守灵的小厮奴婢都散了,供案前点着两排白烛,熠熠闪着光。
众所周知,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尸体却能告诉活人一些东西。
朗粼闪身进屋,轻轻阖上灵堂的雕花房门,一转身,竟发现棺前坐着一个灰发妇人,正往火盆里扔着黄白的纸钱。
蓬勃的火光印照着她憔悴的脸颊,纸钱的碎屑在空中飞旋晃动,莫名渲染出一种阴惨惨的气息:“石九,你来了。”她起抬头对他说道。
“封……封仵作!”朗粼笑了一笑,扯下了脸上的黑巾:“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今夜你有何贵干?”封仵作垂眸,手中继续烧着纸钱。
“我在银泽村发现了一些新的物证,我想在尸体上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他的话还没说完。
“你怕是要失望了,”封仵作打断了他,“渔村最有作案嫌疑的水生,今早已经被曾大人放回家了,你想从银泽岛三十四户渔民里查出凶手,怕是大海捞针。”
“我不是来抓凶手的,实不相瞒,”朗粼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快速破获一桩错综复杂的案子,我只想证明我家小友的清白而已。”
朗粼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中是掩盖不了的憔悴:“他等不下去了,我也熬不下去了。”
曾经高位之上条条坦途,鲜花盛绽,而今条条死路,遍布荆棘。
封仵作目光一凛,沉声道:“你要怎么证明?”
“只要尸体上有两人或者两人以上协同作案的痕迹,就能排除我的朋友不是凶手。”
“若是找不到呢?”
“从案发一开始,渔民们便有相互勾结掩护的架势,要么他们一群人在包庇一个他们认为的“英雄”,要么他们都动手了。“
“从水生的供述来看,他们曾将柳意和田奇关入祠堂,那么我更倾向于他们都动手了。”朗粼说着推开田奇的冰棺盖子,正要翻开他的衣襟。
一只手阻拦了他,封仵作眼里透露出些许疲惫:“不用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大小不一,深浅力度也不同,很明显是被多人同时殴打致死的。”
“多人!为什么?”朗粼近乎愤怒了,他压低嗓音吼道:“你一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包庇那群杀人凶犯。”
“田奇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一丝难以名状的愤怒从封仵作眼里浮出来,“他死了乌河县人人拍手称快,老身为何要帮他去为难那群穷苦的渔民。”
“那你便能红口白牙地诬蔑我的小友,我的小友何辜?”朗粼的拳头紧紧攥起。
“抓你们是为了柳意!”封仵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柳意天性纯良,从未伤害过一个人,他的死也该有个交代不是吗?”
“难道渔民就不可能杀死柳意吗?”朗粼按下心中的怒火,“你最好能自圆其说。”他来到柳意的冰棺前,抬手一推,打开了冰棺的盖子。
“渔村的老翁曾说凶手有一件金色的兵器,正巧我的小友有一件金色的匕首,但是昨日在我站在海涯上,夕阳西下,大海涨潮之时,任何铁器在海水和阳光的反射下,都是金色的。”
“依我看来,凶器应该是一件黑色的铁器,最有可能是长柄鱼枪,血衣上的破口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朗粼说这话时,脑子里浮出陈柏那张脸,“至于被伪造的伤口,只要查查匕首由谁经手,想来那人的骨头不会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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