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故事开始前

　　为了制香大赛，王掌柜最近忙得顾不上兰舟，兰舟也乐得没人管，独自在熟记香方，研究制香的手艺。
　　制香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兰舟和香泥的时候感觉很像揉面团。

　　外婆会扯一个小面团给她玩，她可以把面团揉成她想要的任何形状。
　　那时傅林声正在和苏昀中学柔道，她没有钱去专门学习，苏昀中就担任了她的老师。

　　“你不是学格斗的吗？”穆春鹤坐在桃树上，伸手摘了个桃子，陆景明在树下垂涎欲滴，等着哥哥摘给他吃。
　　苏昀中抽空回答他：“综合格斗术包含柔道，蠢。”
　　“嘿你！”
　　穆春鹤作势要拿桃子扔苏昀中，陆景明眼睛紧盯桃子，忍不住举起手：“哥！我要吃！”

　　打闹掀落了叶片，兰舟接住缥缈的桃叶，在面团上按了按，按出一片叶子的形状。
　　她小心地把叶子的纹路保留，企图留下桃叶存在的痕迹，然而面团硬了后，纹路就消失了。
　　下次再做的时候，她索性揉成一个球，放到眼前，遮住太阳。

　　耳边是告诉她别怕，有外婆在绝不会送她上道观的轻声细语，此时距离外公去世也一个月了，她没有回答，用力捏扁了面团。

　　灵巧的手指沾上了褐色的香泥，细细揉搓着，各种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兰舟用力摔打，反复揉搓。有线香、香粉、篆香等不同香形，她这次要做的是香丸。
　　香丸不需要切割，手搓成丸状即可。她无聊地搓着，目光徘徊在一个木匣子上。

　　那是装珍珠的木匣子，兰舟隐隐约约觉得与宋檀有关。
　　走神间，她注视着香丸，用力一捏，捏扁后扔回香泥，重新取了一块，但比刚刚要少些。

　　“用户，您这是什么？”系统鬼头鬼脑地冒着绿光，在意识深处一闪一闪的。
　　“我想做个檀香串给昀中，他以前有一个绿檀手串，是我们一起去寺庙求的，带着梅子味的清香，可好闻了。”兰舟动作加快，仿佛被勾起了兴致，“我要试试用香串复刻一个，做成绿檀的颜色，再加上颗珍珠点缀，一定很适合！”
　　难怪她突然有了兴趣。

　　连续好几天，兰舟都待在香朽阁后院制香，有时到夜半还不回去，傅林声就提着灯笼踏着月色来香朽阁接她。
　　如果不忙，穆春鹤会陪同。临近制香大赛他很忙碌，本想让陆景明去陪着，但他被叫回了瑶州，那头说老夫人想他了，再不乐意也得回去。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跟出嫁似的。

　　月光很亮，兰舟以前都没见过这么清晰的月光，她举着手，尝试去抠指甲里的香泥。

　　“不要抠，回去用热水洗。”
　　“就是，不要抠，反正明天还得脏。”穆春鹤走在前面，回头插句嘴，挨瞪了也不生气。
　　傅林声指着他笑：“多大的人，尽欺负阿舟，也不怕人笑话。”

　　“要笑就尽管来啊，我穆春鹤怎会怕他人说三道四？”
　　穆春鹤的表情似笑非笑，玩笑里带着一丝认真。

　　百姓对他收留两个姑娘的事情议论纷纷，傅林声好歹是和他有点关系，可兰舟无父无母，吃穿用度又不在他们两人之下，都传言兰舟是小妾，说穆春鹤尚未娶妻就有两个妾室，主母嫁过去有罪受。

　　不久前，傅林声和淳公子讨论辞赋一事也被人屡次传谣，穆春鹤大发雷霆，柳山抱腿阻拦他冲出去的步伐：“少爷！万万不可啊！打人违法不提倡！”
　　穆春鹤用力想抽出腿，发现抽不出就直接往外走，被拖着的柳山死死抱住，还在喊万万不可。

　　“景明！景明！陆景明！”
　　连喊三声，捧着烧鸡的陆景明才从门口晃晃悠悠地进来，没注意对他使眼色的柳山：“怎么了哥？玩什么游戏呢？”

　　穆春鹤正在气头上，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吃吃吃！喊你好几遍！你用嘴吃用耳朵吃？”
　　看见陆景明嘴边的油，穆春鹤气更不顺了，让他赶紧去闲云阁监督制香大赛的准备工作，多看一眼头都疼。

　　制香大赛一共两关，第一关在闲云阁举行，由东家穆春鹤和去年获胜者，以及两位制香多年的大师当考官，参与者需从考官准备好的古方中抽签，进行现场制作，考验其手法和知识。
　　第一关筛选出前三名进入第二关——自己研制出一款香，期限一个月，最后由考官和在场百姓一同选出优胜者。

　　优胜者可以获得二十两白银，留在香朽阁制香，获得极高的报酬，也可以选择直接拿走五十两白银。
　　无论选择哪一种，研制出的香方需献给香朽阁使用。不得不说陆秉鉴此举甚妙。

　　所以每年的参与者很多，战乱导致不少人没饭吃没处睡，但很少有优胜者，谢芸过后只出了两三个，有优胜者选择进香朽阁，一来不愁吃穿，二来正逢乱世，唯有陆穆二家不受影响甚至越做越大，穆家公子又与总督之子交好，是个不错的投靠选择。

　　努力抠手的兰舟不明：“为什么桑楚国如此注重香？都打仗打成这样了，难不成要香香地去死吗？”
　　系统正愁知识储备无处施展，一跃而起：“让我来为您解答！”

　　话音刚落，凭空出现了一块黑板，系统笨重地指着黑板上桑楚国的地图。
　　“桑楚国是卫海东一代最大的国家，百年来屹立不倒，打过的仗数不胜数，虽说命数已尽，但还是有强大的实力在的，要不然和起义军对抗还能顺手灭了南漠，桑楚国可不是浪得虚名。”

　　“嗯，所以为什么？”
　　系统跃得更高，恨不得冲出她的脑子：“我现在跟你讲的都是干货！你好好记！后面任务可不轻松！”

　　见兰舟不吭声了，祂才接着说，“当时蚊虫扰得将士夜不能寐，就想出了以香驱虫的办法，常年征战的桑楚国就把香视作国家文化，广为流传。”

　　“那你直接说后半段不就好了。”兰舟实在是嫌祂啰嗦，晃晃脑子试图赶祂出去。
　　系统伤心欲绝：“不是你心心念念喊我小翠的时候了？呵，女人。”

　　“把你系统里的总裁小说删掉。”
　　兰舟不再理会，快步跟上哥哥姐姐的步伐。

　　月光绵延不绝，从天上落到人间，他们走在上面，一直走到天边去。

　　大赛开始前，兰舟才又碰见了王掌柜，她意气风发，对比赛有着十分的自信。
　　系统告诉兰舟，王掌柜连续参赛三年了，这几批人都没有做出特别的香，一直没有决出第一名，穆春鹤退而求其次留她在香朽阁工作。

　　“不是谢芸出事，怎么也轮不到她。”
　　兰舟打着哈欠，往王掌柜那边瞧了一眼，看她在揉香泥，就收回了目光。

　　“虽然她很可怜，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负债累累。

　　穆春鹤特许她大赛期间不上课，要求就一个：“起码挺过第一关，不要太丢我人。”
　　旁边传来一声噗嗤，伴随着兰舟的嚎啕：“姐姐你不要笑！”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闲云阁里里外外都用金纱装饰，与阳光相融，尽显奢华。
　　这种日子，穆春鹤金冠束发，比平常更加金光闪闪。他坐在二楼主位俯瞰人群，其余考官坐在下首，因去年没有第一名，故加上穆春鹤只有三名考官，两位制香大师都坐在左边，右边则是傅林声的位置，紧挨着穆春鹤，柳山站在他们身后。

　　整个一楼都用红布铺满，一共八张木桌，两两并排，制香所需的一系列用品都整齐地摆好在上面。
　　参赛的八人在闲云阁外进行抽签，兰舟抽到的签上写着贰，她往王掌柜手上瞥了一眼，发现是壹。

　　按照抽签顺序，兰舟是第二张桌子，待她进去，桌上放了一张折好的信纸，写的正是她需要制作的香所需香料和步骤。
　　粗略过了一下香材，当看见梨的时候，兰舟心跳越来越快，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打开对折平整的信纸，赫然写着熟悉的香名——

　　兰蕊香。

　　兰蕊香所需香料已全部摆好，其他桌上也按照所抽香方摆好的香料，还添了几种相似的草药，需参赛者自行辨认。

　　“壹号，你面前的两盘花，有一盘是你需要的灵香草，你告诉我们，哪一盘是灵香草，另一盘又是什么？”左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先问。

　　王掌柜不慌不忙地举起左边那盘：“这盘是灵香草，另一盘是一串蓝。”
　　大师满意地拍手，示意她们继续。

　　信纸上只有香的名字，香料需要的克重都没有写明，考验参赛者对香方的知识储备，兰舟并不慌张，在打开信纸的瞬间，系统就迅速提供了完整的制作流程和称重手法。
　　只是戥秤的使用，对于兰舟来说有点困难，她用惯了电子秤，对要保持绝对平衡的戥秤有些手抖。

　　系统干着急：“不能抖啊用户，这是考验之一，一抖看的刻度就不准啦！”
　　“我当然知道啊啊啊啊啊！”

　　傅林声上半身前倾，恨不得下去帮兰舟稳住手，穆春鹤摇着扇子，目光幽深。
　　兰舟呼出口气，她第一次拿起鸳鸯钺的时候，也如现在这般紧张。

　　师父说，不管鸳鸯钺多大，你把它当做绣花针，一针一针地慢慢缝，缝不出衣裳总能缝出块布来。
　　“别把东西看太难，当绣个花，花那么多，各有所爱，万事也各有千秋。”师父就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她能用鸳鸯钺打得风生水起，小小一杆秤，又有什么难的。

　　她熟练地把沉香放入石臼，用力磨碎，再把乳香称出三钱，檀香五钱，均磨成粉。
　　石臼很重，兰舟磨得手疼，便停下来晃晃手腕，她还需要磨30枚丁香。

　　前面摆着的银盘里盛着两种花，香气相似，外观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兰舟端起盘子，余光看见王掌柜胸有成竹地开始和香泥，上面的考官也频频点头，于是垂下眼帘，专心闻起了花。

　　傅林声知道另一种花是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见过这种花，就看兰舟能不能想起来。

　　孤烟残阳，猩红铺了半间房，她从窗口翻进，屋外叶落簌簌，她抬眼，于葳蕤中窥见半轮落日，也听见床上闭眼的人发出沉重的叹息。

　　“贰号，你面前哪盘是丁香？另一盘又是什么？”
　　她缓缓伸出手，傅林声紧张地直起身，穆春鹤神色如常地扇着扇子，动作却加快了些许。

　　兰舟拿起了右边那盘，穆春鹤的扇子一下顿住，柳山皱皱眉，心里暗自可惜。

　　“这盘是苦楝花。”

　　她曾摘下延迟在盛夏绽放的最后一朵苦楝，递给了面如枯槁的少年。

　　他卧病在床的那些时候，想必也是虚掩着窗，等苦楝从缝隙飘入毫无生气的房间，数着一瓣两瓣，三瓣四瓣，瓣瓣落不进他的手心。

　　有一天黄昏，他高烧不退，恍惚间看见了早早离他而去的娘亲，他伸手，手心里被塞进了一朵苦楝花。

　　她有着跟娘亲一样温柔的声音。
　　他数了好多遍，直到花枯萎，他才数清了——
　　苦楝花有五片花瓣。

　　兰舟轻松一笑，举起左边那盘：“这盘是丁香。”
　　柳山激动地鼓掌，大喝一声：“好！”

　　看到兰舟做出了对的选择，傅林声松口气，这才感觉到嗓子里的干涩，喝口茶润了润。
　　兰蕊香制作并不复杂，把磨好的香粉洒上麝香混匀，把提前蒸好的梨挤出梨汁，系统指导她一步一步来，和香泥兰舟已经熟练了，不用系统教也做的很好。

　　伍号、柒号都因为没答出问题出局，捌号选错了香料也出局，兰舟顺利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从下一个甲子日开始算起的一个月，也就是两天后，兰舟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也不愿下床，傅林声心疼，什么都依着她。

　　“少爷！”柳山的呼唤从前院到后院，在屋里给兰舟按摩的傅林声立马站起来，兰舟紧随其后，一起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柳山一路小跑进书房，进去后直接跪下，急切地磕头说道：“不好了少爷，小少爷挨了老爷打，整整二十板子！”
　　算账的穆春鹤瞪大眼睛，和跑到门口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什么？！”

　　“小少爷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老爷大怒，活生生挨了二十板子，打得血肉模糊啊！小少爷死活不肯待在瑶州治，吵着要回来，现在已经到城门口了！”柳山哆哆嗦嗦地说完，穆春鹤扔下笔，大步跨向屋外。

　　傅林声跟上，留下兰舟在原地捂住嘴，无比震惊。
　　“天啊这瑶州真去不得，太可怕了，去一次出一次事。”她暗自感叹，连忙跟上他们去前院。

　　而陆景明正血肉模糊地趴在马车里，任凭眼泪砸在软垫上，始终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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