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

　　此时此刻，苏心暮脚下的土地如水波般泛起阵阵涟漪，土地无声地化开。场景正在发生变化，苏心暮正在坠落，但她浑然不知。

　　直到一双手拽住她的身体。

　　“苏心暮！”

　　苏心暮猛地睁开眼，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知何时，她倒在了地上。

　　苏心暮四下看去，此时的场景变回了陆衙役府上的书房，而蒙云跪在她身边，焦急地摇着她的身子。

　　“你终于醒了。”

　　蒙云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方才跟着陆衙役走了，看见他带着一个刺客装扮的人往山岗后去了，刚想跟过去，场景就变了，我就到了这里，可唯独不见你的影子。”

　　苏心暮木然地看向蒙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蒙云？”

　　“是我。”蒙云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失忆了？”

　　“我跟着陆启轩，看到了他娘的死因。”

　　苏心暮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着。

　　“真的？发生了什么？”

　　苏心暮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蒙云。

　　“还有，我看到了林异。”

　　蒙云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是他杀了宛娘？”

　　“不是，”苏心暮摇摇头，“蒙云用的一直是火铐，杀死宛娘的是一把刀。”

　　“林异带走了他。”蒙云思忖道，“难怪陆启轩会变成那个样子。”

　　这话里倒是满满的个人恩怨。

　　“陆启轩他……是臼人吗？”

　　苏心暮颤抖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蒙云低头不答，在御史台时，陆启轩神情疯癫，言行错乱，短短片刻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他与东园有关，能解释这种情形的就只有臼人。

　　“陆启轩的事暂且不提，陆衙役对宛娘下杀手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想杀人灭口，他通过宛娘得知了那些官员失窃，发出勒索信后又害怕宛娘揭发，所以痛下杀手。”

　　蒙云站起身，扶苏心暮起来。

　　“还有一件事，”苏心暮拉住了他的胳膊，“刚才在山岗的时候，我与陆启轩对话了。”

　　“你说什么？”

　　蒙云不可置信。

　　“你是说，你和他有过交流？”

　　“谈不上，但是我喊住他的时候，他的确回头看我了。”

　　蒙云沉思片刻：“这是他的回忆，他可以操纵回忆的走向，包括与你对话。”

　　“如果是这样，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在主动向你展示真相。”蒙云看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或许我们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苏心暮看向蒙云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于是轻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好在蒙云并没在意。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先出去吧，”蒙云指了指前厅，“看陆启轩的回忆想带我们去哪儿。”

　　苏心暮点点头，跟在蒙云的身后走出了陆府的书房。

　　刚出了书房，走在前面的蒙云就凭空消失了。

　　苏心暮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熙攘热闹的街巷，她屏住了呼吸。

　　就像之前在客船的阶梯上失散一样，这次她又和蒙云走散了。

　　而这里又是哪儿？

　　熙攘的大街，烈日当头，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

　　这里不是京城，苏心暮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瞬间涌上喉头。这里一处地标性的建筑也无，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阳光刺眼得厉害，她低下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都收束得只有一点，如一个附体的幽灵一般凝聚在她脚下。她看了看四周，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巷的入口，地上堆着不少麻袋，堆积如山的货物后忽然人影一闪，有人在那里。

　　苏心暮跟上那个影子，慢慢走进小巷，等她完全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耳边一阵呼啸声，她侧身闪开，只见一张麻绳编织的大网落下，正落在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谁？”

　　苏心暮倚墙而立，迅速扫视四周，从墙拐角的阴影处慢慢走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披着一身麻布，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布袋。当他看到苏心暮躲过了落网的时候，他转身扔下布袋，扭头便
　　跑。

　　“站住！”

　　苏心暮追过墙角，那孩子跑得飞快，一看便知对小巷的环境十分熟悉。

　　不能让他跑进巷子深处。苏心暮想着，施展轻功跃上周围的围墙。可等她跳上去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内功了。

　　可是想象中的跌落没有发生，她顺利地在围墙上奔跑，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孩子的去向。苏心暮看准位置，从墙头一跃而下，正落在那孩子的面前。

　　孩子看她突然现身，来不及转身，摔倒在地。

　　“你要跑到哪儿去？我不会伤害你的。”

　　苏心暮放轻脚步靠近他。

　　“我只是有点事想问你，请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孩子坐在地上，听到她这样说，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是个相貌清俊的孩子，只是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满是污渍，看来是个流浪的乞儿。

　　“你是哪里来的？”

　　那孩子嗫嚅地问道，声如蚊呐。

　　“我……”苏心暮想了想，说，“我是京城来的。”

　　孩子摇了摇头：“京城是哪里？”

　　“你刚才为什么要下网抓我？”苏心暮没搭他的话茬。

　　那孩子垂下头，许久才开口：“他们都这么干。”

　　“他们？他们是谁？”

　　“和我一样的人。”孩子盯着她的脸看，“下网抓人，他们就可以从那些人身上抢东西了。”

　　苏心暮明白了：“你是说，这里还有其他人，对吗？”

　　孩子点点头。

　　“你住在哪里呢？”苏心暮问。

　　“我没有家。”那孩子仍是盯着她看。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苏心暮哑然。从这个孩子身上，她的确看不出他与自己莫名其妙进入这片幻境有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片刻，那孩子反问道。

　　“我？我叫苏心暮。”苏心暮冲他笑笑，“你没有名字，却知道了我的名字，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问你名字，是为了以后能找到你，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又如何？反正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那孩子忽然说完这一长串话，认真地看着她的反应。苏心暮愣住了。这孩子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乞儿，没想到说起话来还挺流利。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不是这里的人，会被人欺负，以后如果有人来欺负你，我就去救你。”

　　孩子十二分认真地说道。苏心暮哑然失笑，这孩子先前还要抢自己，忽然又换了个人一样。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不会在这里久留的。”

　　苏心暮说道，走到墙边坐下。

　　“为什么？”

　　那孩子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或许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就会去下一个地方。”

　　苏心暮抬头看了看巷子里露出的一线天，幻境很给她面子，话说完了，她还没有移动。

　　“你真奇怪。”

　　孩子摇摇头，面露嫌弃之色，却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盘腿坐下。

　　“虽然你很奇怪，但我还是不能走。”

　　“为什么？”

　　“我得保护你。”

　　“什么？”

　　乞儿的这句话引起了苏心暮的注意，她看向那孩子，孩子却直视着她，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

　　“你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要保护我？”苏心暮哭笑不得，“谁告诉你的啊？”

　　“他。”

　　那孩子说着，做了一个指向自己的动作。

　　“你说谁？”

　　苏心暮瞬间警觉了起来，她坐直身子，紧紧盯着那孩子的动作。后者却一副如常的样子，郑重地又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解释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一直在对我说，要我保护好你。”

　　“他……是谁？”

　　苏心暮的心脏狂跳起来。

　　孩子闭口不言。

　　不对，太不对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孩子看着她，认真地说。

　　苏心暮无语凝噎。

　　“那你跟我一起走，可以吗？”

　　“不可以，我不能离开这里。”孩子摇摇头，站了起来，“你要离开了。”

　　“是啊，但是我怎么才能离开？”

　　“很容易。”孩子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把手递给她，“我带你离开。”

　　苏心暮看着那孩子的手，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没弄清现状，这个孩子就要让她走。

　　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除非这个孩子就是这片幻境的主人，就像陆启轩主动将他们送入幻境一样。

　　他在驱赶她。

　　握住他的手之前，苏心暮问：“你认识陆启轩吗？”

　　孩子的瞳孔漆黑如墨，他久久地盯着苏心暮。苏心暮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苏心暮闭上眼睛，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短短片刻，那股潮湿的水汽仿佛又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这种感觉与她进入陆启轩的幻境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只是现在她正在被剥离这个幻境。

　　这孩子不是陆启轩，但又是谁呢？苏心暮想，他的眼睛在刚才一瞬间看上去无比熟悉。

　　黑暗侵吞了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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