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本丸

　　【髭切】无伤大雅的装着可怜乖乖听他的话，本该高兴的事，可髭切的神色更冷了。
　　这人把“示弱”玩得比谁都熟，偏生用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髭切撇过脸不想再去看。
　　膝丸晃神间，正对上髭切即将转过来的目光，他心里一慌，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茫然已压下去不少，只剩下些许担忧地看向想同自己说什么的兄长：“阿尼甲……？”
　　他想问，想弄明白，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位兄长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而且他也……不能因为其他兄长的一句话而动摇心神。
　　只是，心脏难免有些酸涩。
　　膝丸轻吸口气，嗓子里压着股气主动道：“兄长需要我，回避吗？”
　　声音不是很大，髭切并未捕捉到里面细微的颤抖，却仍然皱眉转头看过去。
　　他盯着膝丸强撑的面孔看了半晌，想从里找出些更明确的情绪，末了，却只是耳边捕捉到衣角扫过刀鞘的轻响，什么都确定不了。
　　髭切沉默了好一会，终是微微点了头，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揉了揉膝丸那头标志性的薄绿色短发。
　　“出去找五虎退玩会儿吧，”他低声道，刻意放缓了语速，“我记得……他离这里最近？”
　　膝丸愣了愣，随即认真点头：“兄长没记错，就在出门第一个拐角处。”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才的紧绷，却比刚才放松了不少。
　　“嗯嗯，弟弟丸记忆力真不错~”闻言，髭切眼睛弯了起来，尾音带着惯常逗弄他的调子，“可别玩过头忘了我哦？”
　　“兄长！”膝丸的耳尖“腾”地红了，像是被这句话烫到。
　　他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却比刚才亮了几分：“……不会忘记兄长的！”
　　说完，太刀抿着唇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像在逃命。
　　髭切扬眉，目光下意识追了过去。
　　明明只是句寻常逗弄的话，怎么弟弟反倒比从前更不经逗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髭切想，不经逗，以后少逗些便是。
　　他望着那道逐渐僵硬、脚步里的仓促几乎要溢出来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怎么还会……害羞呢？”
　　髭切还没收回视线，这声音便毫无预兆地撞了进来，除了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声来了。
　　——太近了，近得仿佛说话人就贴在他颈后，呼吸缓慢喷洒在脖颈处。
　　“咔嗒”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混着关门的闷声落定，他才后知后觉地僵住身子。
　　……不是错觉。
　　髭切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脑袋远离声源处。
　　这声音太熟悉了，懒懒散散的调子，尾音微微上扬，像猫爪勾着线团似的……这是独属于「髭切」的声线。
　　可分明自己也是髭切。
　　髭切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方才心里闪过的念头在大脑盘旋了好几圈，便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丢在一旁。
　　他侧过脸，目光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平时与其他同振的接触也算不上少，可此刻撞进那双含笑的眼，髭切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瞬。
　　「髭切」经常摆着笑，但他不怎么喜欢，时政那些琐碎事务需要，使得即便是上前年刀的他也习惯了笑不露真，裹上一层让人猜不透的温和，应付着周遭人等。
　　长久下来又不知怎的，髭切甚至偶尔抵触这种——像把所有心思都摆在地上，让他想叹气的直白。
　　细想来，他家膝丸也不是爱笑的性子。
　　弟弟丸习惯绷着下颌，眉眼间总带着些什么，可若真论起笑来……
　　髭切想到这愣了愣。
　　要么是因为他——可能是他如刚才的随口一句逗弄，也可能是处理完事务时兄弟俩的闲暇时刻，膝丸的嘴角经常悄悄扬起，还自以为自己隐蔽得很，没让髭切发现。
　　实际上一转头就能看见的程度。
　　——那笑意里藏着依赖，藏着点不自知的亲昵。
　　髭切回味着，默默删掉了某个前缀。
　　……自知的亲昵。
　　偶尔遇到难得心念的物品，或是看到本丸早已极化的短刀们追着蝴蝶跑，据莺丸说，那时候正看着的膝丸会忽然笑出声来。
　　可这样的笑太稀罕，往往一闪即逝，等他想象出来、难得一起遇到这种情况，等他那时再细看，膝丸早已敛起神色，变回那副认真又略显紧绷的模样，让髭切偶尔幻觉了自己被不讨喜了一样……虽然膝丸常常因过于在乎兄长面前的形象而反复如此。
　　这不会阻碍他们之间的感情，但也阻止不了髭切对于类似表情的热衷——仅限于碰到“巧合”而笑起来的膝丸身上。
　　那样的笑，不像对作为兄长的髭切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倒像是他卸下了半生搭成自己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属于膝丸自己的内里。
　　髭切有时会看得发怔——原来膝丸离了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太刀忽地轻叹一声。
　　没有一个源氏兄弟能躲得过去。
　　而他身边这位……
　　髭切撇了一眼，被晾在原地这么久都不出声的【髭切】脸上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近距离还观察他观察得非常起劲。
　　髭切转身，面对着有些惊讶的同振，回想着对这人的印象唇角弯起温和的弧度，口中毫不留情道：“看够了吗？”
　　“没有哦。”【髭切】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呢。”
　　“怎么会呢。”
　　其实真想过无视他的髭切迈开步子，找了个桌子撑着手，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只是在想你而已。”
　　“想我什么？”
　　髭切抬眼，语气轻轻：“想怎么斩了你。”
　　“呀——那太好了。”【髭切】眼底笑意更甚，抬着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刀刃要从这里落吗？还是说，你想试试你的本体，能不能劈开另一个自己的血肉？”
　　髭切搭在桌面的指尖顿了半秒。
　　他见过太多同振者，大多带着如出一辙的温和疏离，像水面，看着相似却终是隔了层——但总归不会差太多。
　　可眼前这人……笑意是真的，藏在内里的挑衅是真的，连眼底那点跃跃欲试的疯狂都毫不遮掩。
　　“你似乎很期待。”髭切站直身体，手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腰间刀鞘的纹路，“怕我不敢？”
　　“唔……我觉得「髭切」不存在不敢。”
　　【髭切】忽然靠近，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这次离得不近，偏偏髭切生出一种被逼迫的错觉。
　　“只是怕你不会真斩下去。”倾身的太刀目光落在髭切微蹙的眉峰上，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在惊讶——同为‘我’，这点心思都猜得分毫不差……啧。”
　　“假模假样挥挥刀，实则想把人扣住的戏码可不适合给我用。”【髭切】说着，忽然垂下头，“真过分啊，既不想动真格，又想压过我一头。”
　　“……”
　　假惺惺的委屈。
　　髭切再次想道，这人倒是把自己那点伪装的伎俩用了个十成十。
　　垂眸的瞬间，眼睫的弧度，连带着语气里那点刻意放软的尾音，活脱脱一副可怜模样——可下一秒那双抬起来望过来的眼睛里，明晃晃的笑意摆在最上面，哪里有半分可怜样。
　　指尖在刀柄上停留长久，髭切的心里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眉眼，怎么做出这副情态来，就让他觉得格外刺眼，却又……没法真动气。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
　　“收起你这副样子。”髭切最终移开视线，语气里漫不经心的调子又重了些，“看得人眼烦。”
　　【髭切】唔了一声，直白道：“你对我的态度真让刃讨厌。”
　　他看了看髭切按在刀柄上的手，忽然笑了：“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想动刀了？”
　　太刀非但没怕，反而又往前凑了凑：“不是也没关系呀，拔刀试试。看看是你先劈开我这张碍眼的脸，还是闷气先对准自己？”
　　话音一落，髭切真的拔了刀，刀尖对准的【髭切】。
　　“啊呀？”【髭切】是真惊讶了。
　　“很惊喜？”髭切问。
　　“有点。”【髭切】老实点头，他还以为因为对象是千年老刀……进度会再拖沓点才是。
　　“你的目的性太强了。”髭切的手腕微沉，他往前走了两步，刀锋便又送了半分，几乎要触到对方颈间的皮肤。
　　他声音轻缓，句句随意：“从进门前就毫不掩盖让我杀你的决心，可惜我不是莺丸那个心理部门的，没有那个劝解能力，也没有那个耐心。”
　　“还想说什么就说吧，赶在弟弟没回来之前……”髭切轻飘飘地说着，刀也轻飘飘地定在【髭切】肩头，手逐渐用力，“如你所愿，是我现在的决定。”
　　“真是果断呀。”令人意外。
　　【髭切】挑了挑眉，他原以为还要多绕几个圈子，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直接。
　　不问缘由，不牵扯无关人等，尤其在不涉及膝丸时，向来懒得费心思——
　　【髭切】内心颇为满足地想着，脸上笑意未减，根本不反抗。
　　太烦的力道还在加重，大概是肩胛骨传来的钝痛让【髭切】终于撑不住，从站着慢慢变换，最终跪坐在地。
　　明明前一秒还在针锋相对，可一提到膝丸，估计是觉得不能让弟弟撞见这副光景，不论是不是自己的弟弟，对方都会变温顺下来。最初开门是这样，中途听话也是如此——
　　髭切看着失力垂着眼帘倒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的同振，有些莫名地想到。
　　还真是重要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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