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见闻录

　　我的指尖一排排地摸过凯特小姐从空间猎手协会带回来的样本。

　　这个世界的幻影身上都会有一种属于它自己的气息。这些气息既是它外在的踪迹，也是其执念构成的内在行迹。当所有的信息都混合在一起，这也就形成了一个幻影留给这个世界的每一束气息。

　　解析幻影气息是所有空间猎手的必修课程。虽说我寻找幻影气息的感觉远远不及一些天赋异禀的同行，但我解读信息的能力也足以应付目前的这个状况。

　　给我一抹携带幻影气息烟尘，我能从中窥见一段因果相连的完整记忆。

　　空间猎手协会常常会从现场采集一些残缺的幻影气息，然后在根据其现有的数据预测其原本可能蕴含的多种信息。

　　实际上，这些由协会制作出来的气息样本并不等同于其原本该有的模样。装在玻璃小瓶中的气息多数都没有继续追溯的价值。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一眼便从大片的气息中排除掉许多的错误答案。

　　在一众错得离谱的气息里，有那么一个玻璃小罐是如此的特别。与其他的瓶子相比，这个瓶子里面的幻影气息清新如雨后空气，它那一道道的分层就好像一条条半透明的彩虹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挑出那个瓶子，轻轻一摇。

　　极其丰富的视听信息随即传入我脑中。

　　宛若身临其境的场景迅速在我的周围展开。

　　灰砖堆砌出的墙壁还是没法挡住渗透进来的点点月光。大大小小的雨点在室内演奏出一段杂乱不堪的乐章。

　　在一座乌鸦女神的雕像前，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好似我镜中自己的幻影。

　　她仰望着那座与神明小姐一点也不像的雕像，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形象吗？”她摇头说道，“真是够好笑的呢。”

　　“算啦，反正你也不在了，这种雕像雕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

　　“不过嘛，”那个幻影把手放在雕像的底座上说道，“你都不在了，这种东西也就没有继续放在这里的必要了吧。”

　　我看见，一条又一条的裂纹从她的指尖蔓延至整个乌鸦女神的雕像。

　　高大的雕像轰然倒塌，接连不断的响声完全盖过了背景里的雨声。

　　幻影身后，通往这里的大门打开了。老迈的身影与一只粉色的小狐狸一同出现在进入此地的门口。

　　“谁在那里？”与我相似的幻影回头问道。

　　我一下就认出了那是白鸽社长与随之而来的利可。

　　“站住别动，”白鸽社长手指幻影说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教会给神明大人建造的雕像？你有没有意识到，破坏神像该当何罪？”

　　那个幻影双手插进裤袋，懒散地说：“知道，但那又怎样？你还能把那家伙找来不成？”

　　“那个神明已经死了。就算要立雕像，你们好歹也立一个和我一样的嘛。”与我外貌相同的幻影随口说道，“毕竟我才是下一个主宰你们的神明啊。”

　　“莱卡前辈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你果然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冒牌货！”利可相当气愤地说。

　　“哎呀，那还真是巧了。”那个幻影手指自己的脸颊说，“我好像和你的前辈共用着同一个由已故神明所赋予我们的名字呢。”

　　“让我猜猜，你认识的那个‘莱卡’前辈是不是和我长得还挺像啊？”

　　利可看着那个与我完全一样的幻影，震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在见识到利可的反应后，那个幻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站在破碎的神像前，如有所思地看着利可说道：“其实吧，你要是把我当做她的替代品，这也不是不行。”

　　那个幻影向前走了一步，说：“话说回来，你的前辈好像从来没和我提到过你的名字。”

　　“小狐狸，别害怕，我还挺喜欢你的，我也挺喜欢你的前辈的。”那个幻影用与我一样的声音对利可说道，“所以，可以请你告诉我，你那个‘莱卡’前辈现在在哪里吗？”

　　“为什么同是那位神明的投影，你认识的这个‘莱卡’还在逃避同样名为‘莱卡’的我呢？”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幻影的视线始终维持在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

　　利可没有继续和幻影对话的意图。

　　“少废话，你得和我们走一趟。”利可直接了当地说道，“之后有的是时间对你问话。”

　　“这里，不行吗？”那个幻影用和我一样的脸假装出一脸委屈的模样。

　　“不行，”白鸽社长断然拒绝道，“你的证词必须由我们之外的独立人员来记录。这是现行的办事规矩。”

　　那个幻影在指尖搓出一束火苗，漫不经心地说：“随你怎么讲，反正我是不会和你们走的。我或许并不讨厌这些浪费时间的形式主义。但是吧，我又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为什么总有像你们这样的傻子会执着于把形式上的表象当做无可争议的事物本质？”

　　“如果你们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那个幻影说，“那作为交换，你们要把另一个名为‘莱卡’的人带过来。对我而言，比起你们这种凑数的杂鱼，她才是那个更有价值的存在。”

　　“社长，要动手吗？”浑身不爽的利可开口询问白鸽社长。

　　白鸽社长起先还有些犹豫，但他在看到那个幻影手中的火光之后，果断地和利可说：“动手，后下手肯定遭殃。”

　　白鸽社长张手铺开烟雾。混在烟雾中的利可随即向前突进。

　　那个幻影手中的火光即是在烟雾里也是清晰可见，而混入烟雾的利可却没有发出一丝奔跑时的声响。

　　突然，全部的烟雾一下子消散。利可已然来到那个和我一样的幻影面前。

　　利可的眼角散发出青色亮光，她手上的金色短刀一刀划向那个幻影的肩膀。

　　那个幻影就站在那里，根本没有躲闪的意图。她直面利可，毫不慌张地说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碰到我吧？”

　　利可连人带武器一同穿过那个幻影的身体。可那个幻影依然站在那里，且依旧是毫发无损的模样。

　　烟雾再次封锁全部的视野。首次出击失败的利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她似乎是准备混入烟雾后再发动下一轮的攻击。

　　结果，还没等利可发动下一轮的攻击，那个幻影就在茫茫烟雾中不耐烦地说道：“老头，下来吧，你的这点把戏骗不了我。”

　　一束红色的射线射穿教堂天顶。

　　破碎的砖瓦之间，一只白鸽变回了人型的社长。他手持长剑般的白色羽翼，从天而降地砍向地面上的幻影。

　　炫目的强光与社长一同落地。

　　被光线夺走视野之前，我亲眼看到，这次，那个幻影终于露出了和我决斗时的那种神情。

　　“对刀吗？”那个幻影拔出与我同款的黑色鸦羽说道，“那我奉陪到底！”

　　鸦羽接住白羽的那一个瞬间，社长身上的强光异常刺眼，旁观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这中间的半秒中发生了多少的变化。

　　半秒后，我才看到，那个幻影费劲地挡下社长的全力一击，可她手中的黑色鸦羽早已和社长手中的白色羽翼一起断裂成了无数的碎块。

　　“你，比我想象的要强。”那个幻影吃力地说，“但，下山的你也仅限于此。”

　　那个幻影强行拔出第二根黑色鸦羽，一击刺入白鸽社长的肩膀。

　　浓烟与白光都停止了。

　　那根插入社长的黑羽把社长牢牢地钉在了满是血迹的地面上。

　　利可见情况不妙，赶紧调头奔向那个幻影，而那个幻影根本没有回头看上利可一眼。

　　那个幻影抬手向上一指，插在白鸽社长肩上的鸦羽随即飞回了她的手里。

　　之后，那个幻影双手抓住染血鸦羽，起身面对利可，她像击打棒球一样挥杆击中利可，一下便将利可打飞至不远处的墙角。

　　那个幻影手持黑色鸦羽，同时把视线瞄准在了利可身上。

　　“动手吧，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利可捂住自己的肩膀说，“等真正的莱卡前辈回来，她早晚会收拾你的。”

　　“谁说我要动手啦？”那个幻影忽然收起手中的鸦羽说道。

　　“宰一只立威，留一只传话。这个方案挺好的。”她对墙角的利可说道，“我还指望你帮我找到下落不明的另一个‘莱卡’呢。”

　　“至于为什么留下你……”那个幻影面无表情地说。

　　“一只可以随意玩弄的小狐狸总比一只死脑筋的老白鸽要好使多了。”

　　就在这时，原先倒在地上的社长伸手抓住了那个幻影的脚踝。

　　“别管我，你快走。”社长大声朝墙角的利可喊道。

　　“社长……”利可不知所措地说。

　　“叫你走你就走，这是命令！”社长强硬地说。

　　见此情形，那个长得和我一样的幻影一脚踩住地上的社长，然后说：“小狐狸，你看，你社长都这么努力了，你再不走就不合适了吧。”

　　利可无助地看看社长，接着看了看那个幻影。

　　“愣着干嘛？走啊。”社长用尽力气吼道，“团灭是最差的结果。”

　　经过白鸽社长的这一吼，利可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对那个击败她的幻影说道：“可恶，你给我等着，下次见面，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哎呦呦，我好期待呀。”那个幻影满不在乎地说，“早去早回啊，记得下次顺便把你那个和我同名的‘莱卡’前辈带上啊。”

　　一直等到利可走远了，社长还没有松手。

　　他抓住幻影的脚踝，说：“我问你，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这个死脑筋是不会理解我的想法啦。”那个幻影继续踩住社长说道。

　　倒地的社长喃喃说道：“是吗……”

　　“那我估计你也终究无法得到你所期待的东西了。”社长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个幻影一脚踢开社长，说：“死到临头还嘴硬。我不喜欢你。”

　　社长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但口中仍是不服气地说：“我才不关心你怎么看我。”

　　“我只知道，你绝不可能完好如初地离开这里。”他闭上眼睛说道。

　　社长胸口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更加刺眼的白光。刚刚经历过战斗的教堂里再一次开始地动山摇。

　　那个幻影终于明白了白鸽社长的意图。

　　可是，为时已晚。

　　无声的爆炸贯穿教堂内外。

　　滚滚浓烟里再也没有了白鸽社长的身影。

　　郊区里的那座教堂顷刻间被白色的光芒夷为平地。

　　但是，我所能阅读的信息还没有结束。

　　教堂的废墟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幻影摇头说道：“臭老头，你居然是因为这个才让小狐狸走的。”

　　“无可救药的凡人啊，”那个与我同名“莱卡”昂首说道，“连真正的神明都拿我无可奈何，渺小如砂砾的你们又能有何作为呢？”

　　那个幻影从废墟里爬起来，特意看着我视角所在的方向说道：“如果你们之中真的有谁能见到那个和我长相一致的家伙，请你们务必向她一字不落地转告我接下来所说的这些话语。”

　　“另一个‘莱卡’啊，”她这样说道，“当你感知到这个我特意为你留下的气息时，还请你别再躲藏，直接来面对我。”

　　“如你所知，如你所见。”

　　“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不再需要那种似有似无的存在。”

　　“如今，神明已经陨落。”

　　“我，即是下一位替代神明的存在。”

　　“我要亲手击败你，然后从你身上回收那些神明平分给你我的祝福。”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跨越界限，从此成为远超那位神明的答案。”

　　幻影气息里的信息戛然而止，与我一模一样的幻影也定格在了她口出狂言的这一时刻。

　　可是，定格的画面里，她的声音依然在持续地传入我脑海。

　　“莱卡，你应该没有理由继续无视我了吧？”

　　“每时每刻，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而你，也终将重新审视这个与你同为‘半神之躯’的我自己。”

　　瓶中还原出来的信息到此才算全部结束。我的视野很快回到了现实里的社长办公室。接替了白鸽社长的利可正完好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放下手中的样本，同时对利可和凯特问道：“在白鸽社长出事以前，那个和我一样的幻影还做了什么？你们是因为什么才决定要去追捕她的？”

　　“莱卡，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凯特小姐回答我说。

　　她拿起手机，从中调出一长串的记录。然后，她从头往后开始念道：“一年前的今日，该幻影首次出现在远海的一座教堂。”

　　“午夜，此幻影潜入教堂，并蓄意毁坏教堂内的乌鸦女神雕像。”

　　“从此往后的两个月内，这个幻影出没于各个教堂和广场，以同样的方式摧毁各地神明雕像十余起。”

　　“据多处监控显示，该幻影形似去向不明的空间猎手‘莱卡’。”

　　“但是经过白鸽社长实地调查和数据对比，已排除幻影该是源自于‘莱卡’本人的可能性。”

　　“两个月前，白鸽社长在一场和该幻影的遭遇战中牺牲，为掩盖其行踪，协会已对外宣称他是由于突发的心脏疾病而去世，后续调查任务目前由继任社长职位的利可继续推进。”

　　读到这里的时候，凯特小姐停了下来。她看着利可，好像是想让利可继续来和我说明那些确实的细节信息。

　　我看向利可，赶在她开口前说道：“那一晚的教堂里，你和白鸽社长真的遇到了那个幻影，而白鸽社长在临死前试图牺牲自己来挡住那个幻影。”

　　利可心有不甘地点点头，说：“可就算如此，那个幻影的气息没有消散，各地仍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与她相关的气息。也就是说，白鸽社长他没能彻底挡住那个幻影……”

　　“等一下，前辈，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提过这些吧？”发现问题的利可吃惊地说道。

　　我再次起那个装有气息样本的玻璃瓶，说：“利可，这是我在这个样本里看到的东西。”

　　“你再帮我看看，”我把那个瓶子递给利可说，“我想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否正是你们所经历过的现实情况。如果是，那这个应该就是最接近那个幻影的模拟气息了。”

　　利可不声不响地接过我手中的瓶子。她也和我一样细细感受了一番瓶子里的幻影气息。

　　过了一会儿，利可睁开含泪的双眼，说：“前辈，你是对的。这个就是我当时面对的那个幻影。”

　　“要是我也能像前辈一样强大，那社长他就……”利可自责地说道。

　　“利可，过去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我对利可说道，“不过未来依旧在我们手中。”

　　“白鸽社长没有白白牺牲。他未尽的事业就由我来替他完成。”我十分坚定地说。

　　“利可，带我去那里。”我说。

　　“那里……是哪里？”利可疑惑地问我。

　　我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被夷为平地的教堂，也就是那个幻影击败了你和白鸽社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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